她太美丽,也太脆弱。 就该安安稳稳住在琉璃瓶中。 但阿姒并不甘心维持表面的和美,她透过窗看向天际:“为人子女,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哪能假手于人?” 晏书珩松开她,二人并肩而立。 他取出一沓信件。 “这是你让我查的这三人,连同他们各自心腹的家眷和软肋。” 阿姒接过信件。 看过密信的三人里,她最怀疑的是上回间接致使她被晏三爷绑走的二叔,但为保万无一失,这些日子,阿姒同样托晏书珩细查了四叔公和三叔。 最可疑的是二叔的幕僚楚七。 此人在颍川时就跟在二叔身边做事,如今也在建康城。他家中有一幼子,身患怪病,数位大夫都断定这孩子活不到五岁,如今却得上天眷顾破天荒长到八岁,邻里对此啧啧称奇。 可阿姒从不信什么‘上天眷顾’的说辞,她的指尖停在楚七的名字上:“你的暗探能否再替我查查此人?” 晏书珩笑了:“阿姒和我真是心有灵犀,我当初亦觉得此人可疑,便让暗探去查了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从袖中又掏出一封信件:“阿姒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阿姒抬眼,想剜他一眼,看到他小孩子邀功似的眸子,却不由自主带了笑:“长公子素来很会吊人胃口,凡事非得等人开口才会给是吧?” 晏书珩笑笑:“被你看穿了。” “不过你倒挺善解人意。”阿姒象征性夸了夸他,拆开信件。 上头写着有关楚七幼子病症之事,暗探查实楚七幼子应是用了种很昂贵的药材,才得以保命。 可楚七虽得二叔信重,但实在不算他最信任的幕僚,每月例银不过几两,如何能长期供得起昂贵的药材? 暗探自也想到这一处,再一查发觉替楚七幼子看诊的郎中每次都会亲自熬药,过后将药渣埋掉,那药渣中掺了些含有毒性却可使药性更强的几味药,能在短期内缓解病症,但一旦服用,便会对此药越发依赖,一旦断药便会浑身难受。 巧的是,那位郎中如今替二房做事,偶尔也给三房看诊。 阿姒猜测楚七是因得二叔信重才能用得起这些昂贵药材。是二叔授意郎中在药中加了东西,让楚七幼子离不开此药,由此彻底受他拿捏。 她对二叔的怀疑更深了。 信很长,阿姒继续往下看,脸色越来越不不妙。信上说,三婶母服用的药,也掺了类似的东西,虽说用量不多,不会损及肌体,但会使人离不开。 二叔要加害三婶母? 可三房的人难道就半点未察觉。 阿姒沉思着走到雅间香炉前,取来火折子将信都烧掉。 晏书珩走近了:“我听九郎说了你恢复记忆的事,你是想引蛇出洞?可阿姒,我不希望你以自己为饵。” 阿姒转身,眼底溢起狡黠的笑:“你想多了,我可没打算以自己为饵,我的饵,另有其人呢。” 晏书珩挑眉:“是何人有此荣幸,能得我们阿姒青眼?” 他的确是有些醋了。 阿姒拍开他落在腰间的手。 自上次有了阿晟这个共同的秘密后,二人似乎又回到了未失明前的日子。对于这些变化,阿姒心里虽不再像从前那样抵触,但偶尔也会刻意远离。 她不希望一切恢复得太快。 见她走神,也不知在想谁,晏书珩轻抚她面颊:“我越发好奇,阿姒要以谁为饵?是好九哥,还是好表兄?” 阿姒踮脚凑近他,幽然低语:“若是长公子你,可以吗。” 放在腰间的手微微扣紧。 晏书珩手掌在她两腮暧昧揉按,力度一轻一重,咬字极缱绻。 “能为阿姒所用,荣幸之至。” “别趁机占我便宜!”阿姒拍掉他的手,旋身从他怀里出来。 “说正事。” 晏书珩体恤她的倔强和不易,对她格外温柔,也格外顺从:“好,听阿姒的,还想让我查些什么?” 阿姒低眸思忖须臾:“查查那位郎中,及三叔三婶母。” 不过半盏茶功夫,事便议好了。 道别前,阿姒掀了茶桌。 突然的动静惹得门外一直试图偷听的侍婢们吓了一跳。 阿姒突然推门,当着侍婢的面,她冷淡对晏书珩道:“今日的话我当没听过。那是我族叔,你最好有证据!” 晏书珩无奈道:“我并非想离间你们,只是对那位将军所说的话存疑。你我是挚友,我只不过是想帮你确认,那些人是否值得你如此回护?” 阿姒冷下脸来。 “既是挚友,就该明白值不值得我自己清楚,无需长公子指点!” 说罢,她气冲冲上了车。 这几句对话悄无声息地传入她想传入的人耳中。因那日阿姒刻意在晏书珩跟前摆出对族叔坚信不疑的态度,更因皇帝和阿姐对她的维护,阿姒笃定,幕后之人不会在阿姐怀着身孕时把主意打在她头上,而是会在她不知情时,出手消除这桩隐患,继续粉饰太平。 看清了这点,阿姒有恃无恐,也更迫切地要在姐姐临盆前揪出那人,好让姐姐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待产。 两日后的傍晚。 有人往阿姒院里送信。信上称有位姓赵将军邀阿姒次日外出一见。 这封信经由门房之手,辗转几人,最终未送到阿姒手中。 到了第三日。 顾及阿姒病愈,在婶母阮氏的提议下,二房和三房及叔祖那房的一众晚辈,连同两位族叔和婶母邀她一道去京郊别院游玩散心,阿姒答应了。 一大家子人乘车前往别院。 别院中,众人笑语连连。 阿姒同三房的叔父和婶母一道吃茶,陈季延笑道:“本是满堂齐聚的日子,可你二叔自打担任族长后,忙得不可开交,瞧,又走了。” “二叔是酒饮多了身子不适,到后院歇息呢。”嘴上虽如此说,但阿姒仍深深蹙起眉,借故走开了。 陈季延看着她背影,笑笑:“这孩子心思缜密,就是太过单纯。” 李氏轻叹:“她的缜密和温善都随了大哥,重情重义亦然。” 陈季延漫不经心笑道:“原来你护着她,是因为大哥?” 李氏垂睫:“大哥救过我,我出于感激照顾他女儿,有何不妥?” “是啊,大哥德才兼备,我亦不时想念他。”陈季延起身:“慧娘先去午憩吧,我有些事待办。” . 此时此刻,城郊一处破庙。 赵敞独自等在后院。 脚步声响起,门口站了十余个护卫,继而一个中年人缓步入内。 赵敞回身,凌厉的目光似能穿透来人的眼睛:“鄙人传信给陈家小女郎,为何来赴约的却是阁下?” 庙中尚还凉快,来人额上仍是出了薄汗,故作坦然道:“那孩子身子不适,托我代为赴约。赵将军找她所为何事。” 赵敞沉声道:“此事关乎少傅遗言,及当初遇害的线索,不可轻率。” 来人变了脸色:“我大哥的遗言是什么?究竟何人要加害于他!” 赵敞迟疑着要开口。 自后方柴房传出个讥诮的女声。 “还能是谁,您截下侄女信件,难道不是在为害了我爹爹心虚?”
第71章 “二叔看不出来么, 侄女是在给自家人下套,而您上套了。” 破庙荒败,阿姒一身素裙,笑容干净温和, 像飞在深渊中的蝴蝶。 美丽却透着诡异。 她直截了当道:“侄女想知道, 我父亲遇害, 可与您有关?若无关, 您是否故意去迟?我坠崖可与您有关。” 未待他说话,阿姒又道:“对了, 侄女胆小, 怕您对我不利, 已将九哥四姐约到一处,又和好友知会过行踪。侄女从不殃及无辜,可若二叔打算隐瞒或对我不利,我便无法保证了。” 语气虽温柔, 可满是威胁。 陈仲敬印象中的阿姒虽狡黠但也稚嫩,可她竟给长辈下套!还做得如此周密!以她对长兄的孝顺, 这些话并非孩子气的吓唬,她真做得出来。 权衡过后,他选择道出一切。 当初看过信后, 他们当场将其烧为灰烬,随后即刻出发。 中途陈仲敬的幕僚追了上来。称二房有些私事,他便停下来吩咐那幕僚如何处置,但未耽搁太久。 然而赶到翟山庙时,却不见人影。探子来报, 称大哥在别处遇害。 众人去时,已经迟了。 陈仲敬在大哥身上发现个布条, 写着“族长,三”。 “族中公认,你祖父三子中,我资质最为平庸,我猜你父亲是要打破族规,让三弟任家主。”陈仲敬不愿将本按长幼之序该落到自己头上的家主之位,让给继母所生的三弟,便藏起布条。 前来吊唁的人中有大哥同僚,陈仲敬得知大哥似还托人给阿姒留了遗言,担心事情败露,一直忐忑。 因此他才会在阿姒回来后,让九郎试探她是否失了忆。 至于南迁途中命人暂歇,是因有数位族人上吐下泻,幕僚查知是储存的水不干净,提议停下换水。 “过后,二叔查知那伙贼寇只是寻常山贼,并无可疑之处。” 阿姒听罢,心中有了数。 但她仍犀利指出二叔言辞中的漏洞:“谁能保证,您不会趁吩咐私事时,暗示幕僚前去加害我爹呢?” “话是当着你四叔公和三叔的面嘱咐的!”陈仲敬有些恼了,可又担心她对九郎不利,好声好气,“孩子你要不信,大可寻他们一问。正好,族中耆老也在京中,让他们做个见证。” 阿姒才不怕什么耆老。 “好啊,那便将耆老们请来吧。您放心,只要能证明您不曾对爹爹与我不利。其余闲事,我不会管。” . 一刻钟后,众人齐聚陈宅祠堂。 陈仲敬坦然却也紧张。陈季延仍是那置身事外的散漫。阮氏、李氏及几个孩子不明事由,皆是忐忑。 为首那位名望仅次于阿姒祖父的老者转向四叔公:“四弟可还记得,那日二郎是如何吩咐幕僚的?” 四叔公回想着:“起因是有人蛊惑阮氏,称二郎收留的故人之子是他与他表妹的孩子。阮氏便要趁二郎外出时处置那孩子,幕僚追上告知。 “二郎嘱咐幕僚,先把孩子送到阳翟城郊的别院,待他回去后再说。” 陈仲敬腰板挺直了。 阿姒恭敬上前:“晚辈斗胆一问,城郊别院是否是暗语?” 在场耆老们虽大都敏锐,但也认为这句话挑不出错漏,难免觉得阿姒是无理取闹,脸色渐沉。 陈季延适时站出,赞许地看向阿姒:“虽说我相信二哥,但孩子孝顺,我等作为长辈,不妨替她解惑。” 念及阿姒孝心,耆老们由她去了:“把那幕僚唤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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