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荀允和从泰山快马加鞭赶回,得知社稷坛一事,荀允和也没有太意外,他出京之时已料定裴循要出手,却没料到他这般狠,想置熙王府于死地。 荀允和离开得干脆,有两个缘由,其一若是裴沐珩斗不过裴循,保护不了女儿,荀允和势必要将徐云栖和熙王府关系切除干净,保全女儿。其二,自徐云栖身份曝光,皇帝对着他多少存了几分顾虑,用起来不那么放心,这次他一走,好叫皇帝晓得朝堂还是必须他这位内阁首辅坐镇。 荀允和的政治嗅觉是极其敏锐的,这一次通政使与内阁的动乱很显然触及了皇帝底线,再加之荀允和接任首辅以来,一直思索着如何革除朝务弊端,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连夜入宫见了皇帝,君臣密谈许久,次日清晨荀允和在廷议之时颁布了一道诏书。 这是要在六部九寺等中央官署衙门建立一道给事中制度,各科给事中,六品官衔,进士出身,行封驳,科参,注销之职,具体来说,皇帝和内阁下达的每一份诏令,先过科官之手,合则纳不合则驳,诏书下达六部时需科官签发备案,随后五日一查,督促各衙门执行,执行完毕者于科官处注销备案,成为官员升迁的重要依据。 有了各科给事中,通政司封驳权利被收回,一直以来肆无忌惮的都察院有了掣肘,更重要的是官署区的政务水平会得到很大提高,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 施卓便知,荀允和这套典章制度是冲他而来,过去只有施卓参别人的份,如今他也在科官的监察之下。 你说他徇私利己吗,那也没有,人家科官上到皇帝,下到百官,人人都可以纠察,包括他这位内阁首辅。 可是荀允和有别人可参的地方吗?没有。 从大晋立朝至而今,荀允和是所有四品以上官吏中被参的最少的官员,他两袖清风,老成谋国,从不徇私枉法,事事以社稷为先,这样一位高山仰止的朝官令所有人望尘莫及。 荀允和很显然利用各科给事中将六部九司牢牢捏在手中,并控制着所有衙门政务效率。 对于深谙制衡之术的皇帝来说,荀允和这一招很明显使在他心坎上,有了各科给事中,都察院与东厂,三驾马车并驾齐驱,他这皇位做的稳稳当当,至于上谏皇帝,哪个科道官没事逮着皇帝封驳,更何况这些年挺身而出的御史少吗? 有了科官,皇帝多了一份制衡御史的筹码。 果然,论政务水准,朝廷无人出荀允和之右,还得是他呀,皇帝默默叹着。 荀允和利用这个机会大刀阔斧改革,上裨于君,下利于民,百官虽愁却也不得不服,明显被束手束脚的裴循也不得不服,这一次让他见识到了这位内阁首辅高瞻远瞩的手腕。 他玩阴谋,人家来阳谋,还将他制得死死的。 有那么一瞬,裴循很懊悔上回没能逼着皇帝下旨,赐了裴沐珩与徐云栖和离,如此荀允和也不至于为了女儿帮衬熙王府。 岳丈回京,裴沐珩明显松了一口气,料定荀允和这几日忙着科官落地,没功夫回府,裴沐珩不急告诉他章老爷子的事,而是上了一道折子告病修养,那日之事多少让皇帝心里生个疙瘩,于是裴沐珩打算避避风头。 嘴里说着告病,也不至于要真“病”,可就在这个念头滑过脑海时,裴沐珩猛地想起了一句话。 “那些小伙子没病也整出些病来,纷纷列队等着我们姑娘把脉。” “哎,五姑娘是知道的,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绝,唯独不会拒绝照看病患……” 想起这些,裴沐珩登时就立住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来得早,十月底便乌云重重,飘起了小雪。 裴沐珩负手立在斜廊下,漆黑的双眸翻腾着些许深思,高挺的鼻梁被灯芒映照划下一片暗影,他深深凝望着清晖园的方向,脑海被这个念头蛊惑着,又蛊惑着。 默了半晌,这位矜贵内敛的主儿开了口,“黄维,府上有冰块吗?” “啊?”黄维满脸不可思议,“您要冰块作甚?” 裴沐珩面不改色道,“既然告病,就不能弄虚作假。” 黄维吃惊看着他,狠狠眨了几把眼,“不是吧三爷,您要动真格的呀,您说告病,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又不会有人来府上查验,再说了,生病这种事可大可小,您若是说头疼,那太医还能说您不疼?您何必多此一举呢。” 面对黄维的喋喋不休,裴沐珩只一句话,“我就要生病。” 带着几分不可理喻的笃定。 这不同寻常呀,黄维是属狗的,鼻子很灵,目光转悠一圈落在远处的清晖园,很快反应过来,猛拍了把自己脑门, “奴婢这就去弄。” 夏日已过,存冰早用完了,这会儿雪还没下呢,谁家还有冰? 可巧隔壁荀府地窖还留了一些,黄维火急火燎搬了过来,搁在书房的浴室里。 随后他就看到自家主子着人备了一桶冷水,又利索地将盆里的冰倒下去,很快浴桶里冒出腾腾寒气,光看一眼黄维都要打哆嗦,眼看裴沐珩要脱去衣裳跨进去,黄维猛抱住了他的胳膊, “三爷,三爷,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沐珩无动于衷,他这几日身在朝堂,徐云栖对着他也是不闻不问,他那日走的时候还气着呢,就这般回后院,便是不痛不痒,等着这姑娘开窍,还不知何年何月,攻心为上,必须下一剂猛药。 裴沐珩就这么果断地踏入了冰冷的浴桶。 这一下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裴沐珩冻得脑门直冒寒气,黄维在一旁瞧着急哭了,很想去后院喊人却被裴沐珩厉声喝止。 以为他只是简单装病,让她来前院照顾么,不是,毕竟是步步为营的裴三公子,这只是请君入瓮。 裴沐珩心性非一般的坚韧,这般冷冽他也忍下来了,片刻裹着衣裳在炭盆里烤火,脸色发青,“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夜裴沐珩发起了高热。 徐云栖抱着银杏睡得正酣呢,深更半夜便听得黄维在外头大呼小叫, “少奶奶,您快些去前院瞧瞧,咱们三爷发高热了,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四字刺激着徐云栖的神经,身为医士的她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第64章 一遇病况,徐云栖主仆二人反应十分迅速,不消片刻已穿戴整洁,再瞧时辰,已是清晨卯时二刻,因着天寒地冻日子短,天还不曾亮,银杏拎着医箱,徐云栖裹着氅衣便出了门。 黄维擒着一盏琉璃灯立在月洞门处等着她。 徐云栖一面走一面问他,“好端端的,三爷怎么病了?” 黄维脸不红心不跳回道, “三爷与十二王在朝中斗法,这段时日压力甚大,前两日首辅大人没回来,三爷夜里便歇在衙门,一日睡不得两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必定是着了凉,恰恰昨日午后不小心喝了一口冷水,腹内灼热烧滚,原也没当回事,直到今日凌晨奴婢听得他在迷迷糊糊要水喝,进去伺候才发现三爷发高烧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徐云栖不做怀疑,一行人匆匆来到了书房。 黄维撩起布帘,徐云栖率先跨入书房,这书房她也就来过两次,从不观望,更不曾去过里间,绕过博古架一时不知往哪儿去,黄维赶紧推开里面一间, “三爷在这呢。” 徐云栖二话不说抬步进去,一眼便瞧见塌上山峦起伏般卧着一道身影,被厚厚被褥裹着尚看不清模样,徐云栖脱下披风搁在一旁。 银杏正要跟过去,被黄维扯住了胳膊,银杏纳闷看着他,黄维也不与她解释,只将医箱从她手中夺过,快步上前搁在塌旁的小几上,随后飞快拉着银杏出了门。 离开时还将门掩的严严实实。 银杏满脸狐疑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黄维朝她嘘了一声,待二人出了书房,便笑眯眯道,“一点风寒之症,少奶奶一人应付足够,银杏姑娘便去隔壁厢房歇着吧。” 对上黄维高深莫测的笑容,银杏很快参悟,这段时日夫妻二人起了龃龉,趁着机会缓和气氛也是好的嘛。 银杏给了黄维一个“我懂”的表情,便打着哈欠往厢房候着去了。 里屋,徐云栖擒着灯盏探身一瞧,裴沐珩整个人缩在被褥里,面颊覆着明显的潮红,眉心蹙紧,打着寒颤,是高热之症。 徐云栖迅速搁下灯盏,立即将他从厚褥子里挖出来一些,说昏迷不醒倒是不至于,大抵是睡得昏昏沉沉,俊脸从里偏过来,潮红之余整个人呈现一抹明显的病态,兴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双疲乏的眸子稍稍掀了掀,不会儿又阖上了。 徐云栖抬手覆在他额尖,滚烫的热度窜上来,烫得她缩手,“怎么病得这般严重?” 换做是旁人,徐云栖那是波澜不惊,自己丈夫终究多了几分关心则乱。 最快退热的法子便是施针,施针前得多喝些水,方能发汗。 她立即将被褥全部掀开,男人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凌乱躺在塌上,桌案上搁着水壶,她斟了满满一杯,随后轻声唤他, “三爷,起来喝些水。” 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反而侧了个身往里睡去了。 徐云栖无奈,只得起身弯腰去搀他,徐云栖刚从外间进来,身上携着一股霜寒之气,人刚一靠近,裴沐珩如同久旱逢甘霖,很快侧身过来,抬手便往她腰肢搂了去,像是焦渴之人不停寻找水源,使劲往她身上蹭,蹭的地儿恰恰是徐云栖下腹,徐云栖脸都给整红了,只得坐下来陪着他, “你起来喝口水,我要帮你退热了。” 裴沐珩只觉她身上沁沁凉凉的舒服极了,搂着不放,嘴里还喘着虚气。 人虽病糊涂了,力道却一点都不含糊,徐云栖只觉自己被一双钳子钳住,动弹不得。 她给气笑了,轻轻往他肩上一拍,“你倒是喝不喝水?你不喝水我就直接扎针了?” 嗓音还是软软的,听着格外熨帖。 怀里的男人无动于衷,呼吸是急促的干渴的,大掌轻车熟路游走在她脊背,渐渐往上攀延,徐云栖肌骨微的一颤,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闪过脑海,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敏感了,徐云栖晃了晃神,结果这个空档,人已被他推得倚在了软枕,男人顺着她腰身爬了上来,蹭在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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