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言绝没想到,正是因为那份调令,让皇后与十二王彻底暴露在荀允和与裴沐珩面前。 接下来的事无需多言。 徐云栖外祖父手中很可能握有柳太医身死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没准能彻底将皇后扳倒,一旦皇后出局,十二王受池鱼之灾,接下来便是熙王和裴沐珩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徐云栖担心外祖父牵连熙王府的事压根不存在,不仅不存在,甚至找到外祖父已经成为熙王府夺嫡最大的筹码。 这一点裴沐珩和徐云栖立即便想到了。 隔着一张小案的距离,裴沐珩看向身侧的妻子,那一眼温柔明润,含着无比坚定炽热的亮芒。 你没有理由再逃脱了。 我们将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四字通过他眼神明明白白传递过来,长臂探过来握住了徐云栖的手腕,徐云栖那一瞬心里忽然有些释怀,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对,松了一口气。 寻找外祖父不再是他的负担,而是前进的方向,而她也不必再背着外祖父可能牵连熙王府这份沉重的压力,她可以坦坦荡荡留在熙王府。 不拖累彼此,同舟共济,是徐云栖更能接受的方式。 这样的婚姻于她而言,才是最牢固的。 她不假思索,回握住裴沐珩的手。 荀允和没有在意二人这些小动作,而是在脑海思索布局。 “老爷子很可能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人在何处,咱们一无所知,如今你与裴循的夺嫡之争已经明朗,裴循指不定已看出云栖十三针的端倪,我建议由你对裴循发出冲击,我伺机而动,引蛇出洞,找到老爷子的藏身之处。” “朝中的事我来办,该争取的朝臣我来争取,但有一处,需你亲自出马。” 裴沐珩定定看着他,“您指的是军方吗?” 荀允和唯一伸不上手的地方便是军方,五军都督府明面上归兵部辖制,实际上直隶皇帝,而这正是熙王府无可比拟的优势,熙王本身立过赫赫军功,是边境将士视为战神一般的存在,上回裴沐珩出手帮着杨康都督脱离虎口,杨康私下也一定属意裴沐珩,杨康虽没了实权,在军中威望尚在,轻而易举便可说服一些将领党附熙王。 还有一人不可忽略,那就是时任武都卫中郎将的燕少陵。 他现在是熙王的女婿,裴沐珩的妹夫。 熙王府在军方的势力,连裴循也望尘莫及,否则明智如裴循,又怎会轻易在社稷坛对熙王府下狠手呢。 在夺嫡这场角逐中,大家都是高明的猎手。 荀允和颔首,“对,做最坏的准备。” 这话一落,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裴循毕竟占着嫡子的优势,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裴沐珩不可能不留后手。 他缓缓圩着气,定声道,“我父王已经在做准备了。” 这就是熙王遣人去西州的原因,西州是熙王的封地,那里有熙王府的兵马,而西州之外的边境,更有熙王暗中留下的心腹棋子。 荀允和很快明白过来,同时也发出一声不出所料的喟叹。 大晋军中有四位国之柱石,其一便是被誉为当世之张良的文国公,有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其二便是擅长防守稳扎稳打的老将,废太子岳父杨康杨国公,其三是以冲锋陷阵著称的已故成国公,最后一位则是坐镇指挥的三军主帅熙王了。 熙王自十岁出事后,被皇帝扔去了边关让其自生自灭,他初到边关时,无人知晓他真实身份,他就那么从小卒一步步爬到郎将的位置,没有人在意的岁月里,熙王跟野草一般疯狂成长,于十三岁那年立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奇功,文国公与杨国公纷纷为他请功,皇帝这才舍得看这个儿子一眼,发现儿子才能后,往后艰难的战事,无论山南山北皆是熙王领军作战了,不仅如此,皇帝很巧妙地利用儿子制衡其他军方柱石。 一位赫赫有名的三军主帅,一位不被父亲待见却一直很努力期望得到父亲认可的皇子。 这样复杂而矛盾的身份交织在熙王身上,反而给熙王博取了更多军中将士与朝臣的支持。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说的便是熙王。 是时候给这位皇四子殿下正名了。 不过,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便是寻到徐云栖的外祖父章老爷子。 “我会暗中遣人盯着十二王府一举一动。”裴沐珩道。 荀允和颔首,“打蛇打七寸,苏子言那边我去试探。” 两位立在大晋朝廷最顶峰的男人,三言两语来回斟酌,已然制定了一连串的计划,而这个空档,徐云栖突然插了一句话, “我认为,还得着人看住柳太医的墓地。” 这话一落,裴沐珩和荀允和均吃了一惊, “云栖是什么意思?” 徐云栖沉吟道,“如果柳太医死因并非是心肌梗塞,他的尸身上该留下痕迹。他葬在何处?” 这一点裴沐珩这几日已遣人查了,他回道, “燕山西侧的陪政园。” “最开始柳家将他的灵柩停在京郊佛门寺,公主去世,柳家惊慌万分,便扶灵柩回了西州,两年后皇帝回过神来,念着过去柳太医之功,下旨将他灵柩迁入燕山西侧的陪政园。” 陪葬帝陵一直是功臣的荣耀,陪政园在帝陵脚下一片山坡,专给一些不大不小的功勋官员入葬。 荀允和看着女儿,“三十年了,恐怕只剩一截白骨,还能查出死因么?” 徐云栖也没有把握,眼神却无比坚定,“有备无患。” 术业有专攻,徐云栖在医术上的造诣,裴沐珩与荀允和均不怀疑,二人无话可说,随后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这件事我来办。”裴沐珩与荀允和异口同声, 很显然,荀允和想在女儿面前表现表现,裴沐珩亦然。 只是一说完,席间气氛有些微妙。 徐云栖扫了二人一眼,抿唇漠然。 裴沐珩没让尴尬持续太久,忙道,“多年前,我在浮水巷培育了一批死士,各个身怀绝技,这件事我来办更合适。” 裴沐珩立志夺嫡不是一日两日,狡兔三窟不知留有多少后手,荀允和不然,他从不参与朝争,是位霁月风光的君子,暗地里那些三教九流的勾当不是他的长处。 事情大体议妥,荀允和也不宜久留,打算离开时,突然想起了一事,与裴沐珩道, “对了,陛下让你明日去一趟奉天殿,户部的事他老人家打算暂时交到你手中……”话未说完,他突然皱着眉问, “你弄冰块作甚?” 管家将此事禀报给他时,荀允和很好奇,所谓告病在家不过是托辞,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以为裴沐珩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料裴沐珩从荀府搬去一些冰块把自己给整病了,这不奇怪么? 荀允和并不知这句话在徐云栖心里掀起了千层浪。 陛下既然开口让裴沐珩去奉天殿,也就意味着不是朝局逼得裴沐珩装病,那么他把自己整出一身病是何缘故? 那个被压下的念头就这么堂而皇之从脑海冒出来。 徐云栖满脸愕然,心底更是打碎了五味瓶般不知滋味,有对裴沐珩糟蹋身子的恼怒,更有面对这份昭然心思的无奈。 他这人怎么能这样啊? 裴沐珩倒是四平八稳地笑了笑, “没什么大事。” 正愁不知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给徐云栖会心一击,结果岳父帮了忙。 荀允和毕竟不是一般人,瞧一眼女儿微恼的面色,很快领悟过来,这个裴沐珩……荀允和第一念头是生气的,责怪裴沐珩使小伎俩对付女儿,只是转念一想,他也是过来人,都能逼得裴沐珩用苦肉计来讨好云栖,这不正说明他对女儿的在意么,荀允和心情顿时就复杂了。 再联想前段时日他着了风寒,皇帝借机让女儿给他看诊一事,荀允和突然没有什么立场来责备裴沐珩。 苦肉计虽俗套,却是屡试不爽。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荀允和抚了抚额,最后开口,“清予,我有话想单独跟云栖说。” 裴沐珩很识趣地起身,打算出去。 这时徐云栖突然叫住他,“等等。” 裴沐珩顿步回望她,“怎么了?” 徐云栖深深看了他一会儿,杏眼微微眯紧,逐字逐句道,“你身子尚未痊愈,外头风大,不能出去。”吐字明显比往日重,裴沐珩已有了不妙的预感。 不等裴沐珩反应,徐云栖这边很快起身,与荀允和道,“您跟我来吧。” 父女俩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 裴沐珩立在窗下,看着父女俩背影颇有些哭笑不得。 徐云栖领着荀允和来到清晖园东面衔石抱玉的明玉堂,此地是徐云栖素来待客之地,明玉堂两侧均有厢房,如今被装扮成了暖阁。 进去时,陈嬷嬷已备好热茶炭盆。 徐云栖先请荀允和在主位上落座,随后立在一旁。 这是把他当长辈对待的姿势。 荀允和当然高兴,只是也不敢高兴地太明显,他指了指对面,“云栖坐吧。” 徐云栖挨着锦杌坐了下来。 炭盆搁在荀允和脚下,他下意识地将之往徐云栖跟前一推,对着女儿,细致温和已是他的本能。 徐云栖目光落在他衣襟,没有说话。 茶水已斟好,荀允和难得享受与女儿的独处,自是不急着开口。 徐云栖只能打破沉默,“多谢您伸以援手营救外祖父。” 这话荀允和是不爱听的,不过她也找不到旁的开场白。 荀允和果然露出不悦,将茶盏搁下道,“囡囡,这是爹爹该做的,你的事就是爹爹的事,更何况我也非要找到老爷子不可,寻他问个明白,他当初为什么那么做,非要拆散咱们一家三口。” 说到此处,荀允和情绪有些激动,探身看着娴静温婉的女儿,不恁道,“囡囡,你难道不怨他吗?若是你外祖父据实已告,爹爹就不会跟你们娘俩分开。” 提起这些,徐云栖心里已经十分平静了,她霍然抬眸,定定迎视他道, “如果我没猜错,当时秀水村突发大火,朝中锦衣卫遍布江陵县,外祖父定然以为是来捉他的,故而他带着我们母女连夜离开,等到他找到你时,我母亲已经跟徐科走了,即便外祖父据实已告,那个时候还能回到过去吗?” 在徐云栖看来,母亲选择了徐科,而父亲也有了外室,那个外室甚至生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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