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他肯用心思,换做是她,宁可去看几页医书,调制几颗药丸,也不折腾这些儿女情长。 徐云栖是大气之人,没有跟裴沐珩计较,踩着晚秋的暮色来到了书房。 裴沐珩立在博古架旁,看着她进来,看着她越过他进了西次间,又自顾自坐在桌案前没说话。 裴沐珩转过身报臂靠着博古架,目光注视她,眉睫粲然浅笑,“云栖?”他试着唤她。 徐云栖神色镇静安详,只理着裙摆,没有任何反应。 总算不再敷衍他,还肯给他摆脸色了。 裴沐珩慢慢笑出来,在她跟前缓缓蹲下,双臂伸过来,眼看就要搂住她腰肢,徐云栖觑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裴沐珩漆黑的双眼淌着一层明亮的光芒,轻声讨好,“别气了好吗?” “我没有气。”徐云栖这回面色很是温和,“你的身子,自个儿不在意,我气什么?哦,忘了告诉你,男人浸泡冰水,于子嗣不利。” 这话一说,裴沐珩脸色不复淡定,眉心顿时拧得紧紧的,“云栖,此话当真?” 徐云栖眨眼道,“我能骗你?” 裴沐珩满脸郁碎不堪,双臂搭在她身侧,整个人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徐云栖到底不忍见他如此,轻声一笑,“下次还敢吗?”眼波流转,若一泓秋水幽澈明媚,那泓秋水就这么从他双眼荡入他心尖, 裴沐珩直勾勾盯着她,心潮翻涌。 徐云栖被他炙热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又挪开视线,正色道,“放心,我已帮你施针排寒,无碍的……” 她嗓音极轻,跟轻羽似的挠着他耳廓。 裴沐珩双臂收紧,慢慢将她圈住,下一瞬打横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径直往内室去。 徐云栖面颊一热,瞥了一眼外头来来往往的侍从,低声恼道,“你做什么?要用晚膳了。” “时辰还早……”他嗓音在她耳际低低回荡。 徐云栖便以为他要做那种事,无奈地闭了闭眼。 好在那男人只是揽臂拢住她单薄的身子,将她偎在怀里,没有多余的动作。 二人躺在被窝里,姿势暧昧。 裴沐珩下颚压在她发梢,低声问她,“岳父与你说什么了?” 当着荀允和的面没喊过岳父,私下却是承认他的身份。 徐云栖也没有计较这些,摇着头,“没说什么。” 身后的男人明显一顿。 荀允和这般郑重其事,怎么可能没说什么,沉默片刻,裴沐珩语气清冽分明,“他没说让你离开我吧?” 裴沐珩什么都能容忍,绝不容忍荀允和干涉他和徐云栖的感情。 徐云栖侧眸,眼神乌溜溜看着他,“没有,他就问起了外祖父的事,望我以后有事知会他一声。” 裴沐珩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多问,抱了她片刻,忍不住在她脖颈轻轻印下一吻, “云栖,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重要,过去因你是我妻子,如今是因为云栖这个人。” 他没有避讳二人曾有的隔阂,大婚时,他着实对徐云栖没有感情,他对她的喜欢是在点点滴滴地相处中沉淀下来的。 没有多么动人的词眼,朴实无华。 是徐云栖喜欢且愿意接受的方式。 她背靠着他胸膛,嘴唇蠕动,轻轻嗯了一声。 裴沐珩在她莹白的面颊看到了一份藏于矜持内敛下的羞赧,他情不自禁摩挲着她耳珠,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嗓音唤道,“囡囡?” 这一声囡囡叫的徐云栖鸡皮疙瘩都起了。 她立即在他怀里侧过身,颇有些无语瞪着他,“你瞎唤什么?” 裴沐珩有些吃味,“你小名囡囡,我又没叫错,难不成只许岳丈唤?” 徐云栖喉咙微堵,“我不是这个意思,” 过去她对着荀允和避之不及,自然无暇去理会他唤什么,如今囡囡二字从裴沐珩口中唤出,便是另外一番味道,怪肉麻的。 “总之,你别唤了。” 裴沐珩还真较上劲,“徐云栖,你不能厚此薄彼。” 徐云栖恼道,“你别胡搅蛮缠,这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下次有本事,你当着岳丈的面让他别唤你乳名,否则我便唤你囡囡。” 裴沐珩觉着这个名怪好听的。 荀允和对着她还真是倾尽了心思,裴沐珩忽然有些吃醋,他得将岳父比下去才行。 徐云栖不理他了,背过身去,枕着手背闭上了眼。 这一夜她宿在了书房,翌日裴沐珩去了奉天殿,她方回清晖园。 寻老爷子的事迫在眉睫,裴沐珩自然没多少时间待在府上,照旧每日早出晚归。 十一月初二,彻底入了冬,城中不少老弱染上伤寒,城阳医馆一时涌了个水泄不通,徐云栖带着银杏去医馆坐诊。 翌日天亮,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大晴日,燕府遣人送了消息来王府,说是裴沐珊生病了。 熙王妃心急如焚,吩咐郝嬷嬷,“你去告诉云栖一声,问她是否愿意随我去燕家看望珊珊?” 徐云栖自是满口答应,立即换上一件缕金百蝶的粉红锦缎褙子,外罩水桃色的洒花袄便来到了锦和堂,熙王妃已做好出行准备,扫了一眼徐云栖,不见她裹件披风,顿时皱了眉, “别看出了太阳,外头的风冽着呢,你怎么不穿件氅衣?” 徐云栖这段时日日日吃上阿胶补身子,并不觉得冷,正待解释,这边熙王妃已吩咐郝嬷嬷取了一件衣裳来,这是一件大红金羽绣海棠花的皮袄, “这是我去年做的皮袄,嫌颜色过艳一直没有穿,你别介怀,先穿在身上,等回头再给你量身定做几身。” 过去有这个待遇的唯有裴沐珊。 徐云栖从不在吃穿用度上下功夫,笑着回道,“这件就很好,不必再做了。” 熙王妃也不与她多辨,带着人出门。 燕家与王府隔了一座皇城,马车出熙王府往南行了一段,再往西过正阳门大街,抵达燕府所在的时庸坊,燕老夫人亲自在门口候着她们婆媳大驾,笑吟吟将人迎了进来。 熙王妃见亲家笑得没心没肺,顿时颇恼,她女儿都生病了,这燕老夫人怎生半点愁绪也无,婆婆果然不是娘,熙王妃面庞如水跨进大门。 这是徐云栖第一次来燕家,只觉燕家门庭敞峻,阔朗奢华,竟是比王府还要气派,二十年的阁臣底蕴,让燕家上下均透着一股大家风范的从容。 老夫人见熙王妃摆着脸也不介怀,反而拉住了徐云栖,亲昵问道,“云栖第一次到我们燕府来,燕府上下蓬荜生辉,我心里高兴得紧,只是不知你什么口味,万万要告诉我,我好嘱咐厨房去准备。” 这一回,熙王妃就没落下风了,一面过穿堂,一面睨着老夫人, “她口味清淡,那些油腻的大肉就别上了,鱼要破了新鲜的才好,放些葱花葱蒜蒸出来,味鲜肉嫩,她喜欢吃……旁的菜都可以不要,那时新的菜花却缺不得。” 徐云栖听到这,静静看了一眼熙王妃的背影。 她从不挑食,却不意味着毫无偏好。 熙王妃所言还真是一字不差。 燕老夫人心如明镜,痛快笑道,“好嘞,就依您说的办。” 一路行至裴沐珊所居的秋棠苑,便见燕少陵立在廊庑行礼,他一身铠甲未退,风尘仆仆,可见也是闻讯刚刚赶回。 “给岳母请安。” 熙王妃对着女婿倒是和颜悦色,止步台阶回他道,“你怎么回来了?军中当值可不是儿戏,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你少不到一顿训斥,有我们在这,你放心去吧。” 这番话说到燕老夫人心坎上,燕家现在唯一的指望可就是燕少陵了,偏生儿子不听她的话,由着岳母教训一番也是好的,燕老夫人笑眯眯站在一旁看热闹。 燕少陵可不是个轻易便能降服的主,他爽朗一笑,“不就是城中巡逻么,我在与不在,弟兄们照旧干活,碍不了事。” 眼看岳母要发作,他又立即换了一副讨好的口吻,指了指徐云栖,“等三嫂嫂把了脉,我放心了便立即回营。” 熙王妃不再说什么,款款入内。 里面都是女眷,燕少陵没有进去,反而退去院外等消息。 熙王妃与徐云栖这厢刚跨过门槛,便听得里间传来裴沐珊呕吐声。 熙王妃登时一愣,心下一时闪过诸多念头,难怪那老夫人笑容熠熠,原来是这回事。 熙王妃不动声色进了屋。 裴沐珊靠在罗汉床上躺着,趴在床边吐得厉害,其中一女子正坐在她身侧替她抚背,语气不疾不徐透着一股子过来人的见怪不怪,“吐了就舒服了,再喝口酸梅汤便好了……” 正是文国公之女,文如玉。 一行人热热闹闹跨进来,相互见礼客套一番,熙王妃和燕老夫人坐在窗边炕床,文如玉拉着徐云栖挨在裴沐珊身侧。 熙王妃和燕老夫人很沉得住气,进来后什么都没问,只看着她们仨闹。 裴沐珊一瞧见徐云栖,搂住她的腰身蹭在她怀里大哭, “嫂嫂,我可想死你了。” 文如玉在一旁促狭地笑着,“去去去,还不乖乖躺好,让你嫂嫂给你把脉。” 裴沐珊不动,反而将徐云栖搂得更紧,徐云栖笑容如旧,一手搂着小姑子,一手轻轻掰下她手腕,握在怀里把脉,大家视线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她这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总叫人如沐春风。 月份浅时脉象就不太明显,徐云栖把了一会儿就松开,只问裴沐珊, “吐了几日了?” 裴沐珊倚在她怀里昏头昏脑回,“昨日晚边吐了一轮,以为脾胃着凉,睡了一觉醒来吐得更厉害了,心里跟吃了苍蝇般恶心……” 熙王妃听不下去了,嗔了她一眼,“尽是胡说八道。” 屋子众人纷纷失笑。 裴沐珊闻言立即将脸蛋从徐云栖怀里转出来,盯着自己母亲道, “娘,我实话实说呢,就是恶心得很。” 熙王妃见她满脸泪痕悉数蹭在徐云栖的皮袄上,顿时皱了眉,“哎呀,你好生坐着吧,别弄脏了你嫂嫂的衣裳。” 裴沐珊这才注意到徐云栖穿着一件熟悉的皮袄,随后便大呼小叫, “哎,娘,您怎么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了嫂嫂,这可是您库房最好的皮子,说好给我的呢!” 裴沐珊气鼓鼓叉着腰。 熙王妃当然知道女儿不是要跟徐云栖抢东西,无非是借故奚落她罢了。 熙王妃喝着茶没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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