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明白,就算我不要孩子,王府能答应吗?” “这倒是。” 徐云栖回去时,裴沐珩竟然已坐在了西次间。 西次间是裴沐珩在后院办公之地,徐云栖等闲不进去,这会儿便扶着纱帘,朝里探出半个头, “回的这样早?” 裴沐珩见妻子回来,将手中看好的邸报一叠,“是,我正有一桩事想与夫人商量。” 徐云栖迈了进来,来到他斜对面的圈椅坐下,“什么事?” 裴沐珩道,“今日在文昭殿议事时,陛下听得隔壁荀阁老月底四十大寿,明令荀府办寿,我与荀大人有师徒之分,这份寿礼该怎么准备,我想问过夫人的意思。” 徐云栖听明白了,以裴沐珩与荀允和的情分以及荀允和在朝中地位,必须准备重礼,却又担心她因荀云灵之故,不高兴。 “荀大人位列台阁,又是您的恩师,礼不可废,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三爷不必顾虑我。” 裴沐珩很欣赏妻子这份识大体,“好。” 晚膳后,裴沐珩去了书房,徐云栖回到小药房提取药汁,先前种的几株药草存活了,其中有一味铁皮石斛,徐云栖打算制成药丸,银杏时而帮着她收拾下桌案,时而盯着徐云栖的脸瞧,直到徐云栖成功提取出药汁,面上绽放一丝温文尔雅的笑时,银杏脑海灵光顿闪,猛地一拍桌案, “我终于明白哪儿不对劲了,姑娘,我觉得您很像一个人。” 徐云栖捏着针尖,手悬在半空,看着她不动。 银杏先是往窗口扒去,见四下无人,返回徐云栖的案前,神色激动,心跳快的都要膨出来, “姑娘,您是没察觉,您与荀大人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您眉梢像夫人,可鼻梁下颚与脸部轮廓像极了荀大人,眼珠也像,尤其笑起来就更像了。” “更重要的是他姓荀。”银杏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今日这般聪明,就在她心潮澎湃,几乎断定发现了了不得的机密时,对面传来她主子淡定的一声,“是。” 银杏愣愣看着她。 只是旋即,徐云栖唇角一勾,“又如何?” 又如何? 银杏从锦杌跳起,满腔义愤,“当然是找过去,寻来一盆狗血,喷他脸上,睨着他,‘抛妻弃子得来的荣华富贵,你心安理得吗?’” 银杏一脚踩在锦杌,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冲过去的模样,让徐云栖忍俊不禁, “回头我扎个戏台,你去唱戏好了。”笑过,徐云栖低眉继续忙自己的活计。 银杏见她如此,几乎要哭出来,“您真的不管了……” 徐云栖没回答她,是没功夫,铁皮石斛何等珍贵,浪费一息一分都对不住她半年的心血。 银杏如被困的小兽在屋内张牙舞爪,来回乱撞,这等架势一直维持到裴沐珩回房。 听到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徐云栖将弄好的药罐交给银杏,银杏如同打了霜的茄子,气恹恹地接了过去。 徐云栖这厢绕出来,裴沐珩正将外衫褪下搁在屏风上,打算往浴室走,听到妻子脚步,驻足望过来。 闻到她身上的药香。 妻子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于裴沐珩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他们各自忙碌,谁也不干扰谁,却又相互配合无间,他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夫妻俩几日没碰着,徐云栖是做了准备的。 夜里收拾好躺下去,裴沐珩枕在引枕,忽然问她, “夫人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徐云栖一顿,“还有两日。”她月事十分地准,每月都是同一个日子来。 这么问便是着急子嗣了。 裴沐珩一听便没打算动她,“那你好好休息。” 徐云栖明白了,自自在在躺下去,裴沐珩照样没盖被褥,徐云栖那一床搭在胸口,五月的天,夜里已经很热了,蝉声躁躁,裴沐珩起先觉得热,慢慢心定神闲,也睡过去了,徐云栖更不消说。 大约是睡到凌晨,裴沐珩忽然就醒了,他如今跟着徐云栖早睡早起,精神越发足,正要动胳膊,忽然瞧见一张模模糊糊的小脸蛋搁在他腋下,那一瞬,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下,令他失神,轻轻将秀发拨开,露出一张白皙柔秀的脸。 外头灯盏未歇,天色蒙蒙浓浓。 徐云栖大约是察觉他指尖那一抹痒意,侧身一转,这会儿便将背拱在他怀里。 夫妻俩同寝这么久,除了那等时候,从来是各睡各睡的,裴沐珩已经睡醒了,对着送上来的小白兔,就没打算放手。 温热轻轻覆在她后肩,隔着沾了香气的衣料摩挲肌肤。 徐云栖立即睁开眼,她神情发懵地看着前方,起先只觉一阵酥麻似有似无游走在后背,渐渐的听到沉重的呼吸,什么都明白了,明白后,再一次怔在那里。 他从未亲过她,这是头一遭。 很快宽大的手掌伸出,沿着腋下覆过来,解了她的衣扣。 徐云栖闭上了眼。 密密麻麻的汗沿着后脊炸开,玲珑肌骨快要缩成一团,又被他粗粝的掌心给一寸一寸抚平,她鬓角汗湿了,都不知黏在何处,眉梢那抹被催亮的光华藏在暗处,轻易捕捉不到。 滚烫的岩浆仿佛从地缝里钻出来,拼命往她心隙里涌,将她内心深处那一丁点不为人知的祈盼给洗刷出,她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孑然一身。 裴沐珩感觉她这一次有些不同,似乎更投入,更沉浸其中,却又不尽然,眼神不同,没有过往那抹风吹雨淋始终褪不去的平静,他应该高兴,她有所动容,却又清楚的知道,不是因为他。 裴沐珩退出,起身去了浴室。 徐云栖看着抽身而出的丈夫,面露茫然。 晨起,刚梳妆洗漱停当,王妃那边来了人,请她过去。 徐云栖还在疑惑清早的事,路上问银杏,“三爷出门时,可有不快?” 银杏昨夜气得一宿没睡,此刻心情郁碎得很,“奴婢心里装着事,都没去瞧姑爷。” 徐云栖只得作罢,这厢赶到锦和堂,日头已经很晒了,丫鬟们将一盆盆冰镇往里抬,徐云栖皱了皱眉,走到门口,郝嬷嬷迎了出来,她便道, “王妃犯有头风,最好不要用冰镇。” 郝嬷嬷苦笑,“老奴也是这么劝着,王妃不听,再者,今日来了客人,不摆不成。” 徐云栖不再多言,越过门槛进去,绕出屏风,宽阔的明间内坐着两位客人。 一位是荀云灵,徐云栖认识,另外一位,穿着一件紫色绣桂花的对襟薄褙,梳着百合髻,眉眼细长柔和,肌肤白皙细腻,面阔而大气,是个难得美人,这不打紧,打紧的是徐云栖清晰地看到她袖下露出一个镯子。 一个红色和田玉手镯,色泽浓艳而油亮,一看便有些年份。 徐云栖双目缓缓眯起,脚步也不由迟疑了几分,几乎快忘了自己置身何处。 …… 胖妞见不得她炫耀那个银镯子,那日趁着娘亲去寻爹爹,便偷偷溜进她的屋子,趁她不备,把她镯子夺了去,她气得拔腿去追,胖妞将门拴住,将她堵在里头,她眼睁睁看着旁人带着她心爱的银镯,兴高采烈在院子里飞奔。 火就在这时,突然从外头枯萎的篱笆窜了进来。 那个女人居高临下站在拱桥,看着胖妞被灼得嚎啕大哭,露出无情的冷笑,模样她没看清,也记不着了,却始终记得,偷偷从窗缝望过去,瞧见她扬起手腕拨发,露出的这个血玉镯。 这个血玉镯很长一段时间是她的噩梦。 一时间,徐云栖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果然如此。 徐云栖笑了。 就在这时,荀云灵发现了她,连忙起身行礼, “三嫂嫂。” 徐云栖被这一声娇俏的呼唤,唤回了神。 她楚楚立在厅中,先朝熙王妃施礼, 熙王妃对着她,神色懒懒淡淡,往荀夫人指了指, “珩哥儿媳妇,这位便是隔壁荀阁老的夫人,荀阁老月底大寿,她今日特意来送请帖。” 送请帖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荀夫人想瞧一瞧徐云栖是什么人,能轻而易举便让女儿铩羽而归,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人站在了跟前。 荀夫人看清那张脸,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过去素来以亲切和善著称,对着徐云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称她郡王妃,荀夫人心中不屑,称三少奶奶,也不对头,她最后问熙王妃, “不知三公子媳妇闺名是那两个字,往后我也好亲昵亲昵。” 她唤谢氏便唤韵怡,唤李氏便称萱妍,如今到了徐云栖,自然也唤闺名。 徐云栖坐下来,笼着袖不动声色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我姓徐,名云栖。” 荀夫人一听这两个字,手中茶盏失声而坠。
第25章 荀夫人这一举动过于突兀,令所有人惊愕不已。 “夫人您怎么了?”仆从惊慌失措收拾地面。 滚烫的茶水顺着膝盖滑下衣摆,荀夫人疼而不自知, 云栖……云栖。 她看着那张昳丽的俏脸,原先只觉得熟悉,如今细看来倒真与荀允和有几分像,难不成那小丫头没死,不可能啊,她亲眼看着她们母女在火势中咽气。 这时熙王妃见她脸色不对劲,白的有些吓人,探头一问,“荀夫人?” 熙王妃一声唤将荀夫人拉回神,她愕了愕,旋即眼底泪水簌簌而落,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我曾有一故人也唤做云栖,我们感情极好,她早些年去了,每每想来心痛如绞,方才听得三少夫人闺名,一时失态。” 她掩了掩泪,借以遮掩朝目瞪口呆的女儿瞧去。 荀云灵也吓得不轻,怔怔看着徐云栖,双臂都在颤抖。 她怎么会唤做云栖,她怎么能唤云栖? 收到母亲严厉的视线,荀云灵咬着牙低下头。 熙王妃想不出旁的缘故,只得颔首,“原来如此。” 旋即荀夫人收整心态,和蔼地问对面的徐云栖,“敢问郡王妃是哪里人士?” 徐云栖很坦然地告诉她,“我荆州来的。”声线无比清脆。 荀夫人心一梗,差点要窒息, 熙王妃这厢想起什么,神色微亮,“哟,她仿佛与你们荀家是同乡。” 荀夫人压下内心的慌乱,掐了掐手中绣帕,勉强笑着,“可不是,还真是有缘。” 这会儿心已乱撞,险些失去方寸,荀夫人怕露出端倪不敢久留,借着湿了衣裳便带着女儿往回走,临行时往徐云栖柔善地望了一眼,却见那姑娘俏生生站起来相送,面容罩着不谙世事的笑,荀夫人很想从那天真的笑容里看出什么,却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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