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一声令下,箭已脱弦,徐云栖睁大双眼看着那枚箭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插入枝干中,虽说偏了些位置,却是射中了,她高兴地笑起来, 急急忙忙赶回来的银杏,抱着箭矢欢呼, “射中了,射中了,姑娘您射中了,十二殿下不愧是神射手!” 裴循慨然一笑,修长手指一勾,从银杏抱着那捆箭矢中抽出一支,递给徐云栖,“站着别动,找到感觉,再试一次。” 裴沐珩忙完公务,从户部折出承天门,纵马往北一路赶到皇城北苑,也就是上林苑,从上回的锦楼小门进入马场,远远地瞧见一高大男子立在徐云栖身后,时不时抬手纠正妻子的姿势,随着她箭矢射出,他又是抚掌一笑。 徐云栖连中三箭,美目睁得又明又亮,眉梢弯成月牙,仿佛有光随着笑容溢出眼角。 他从未瞧见她这么高兴,这与平日那温软内敛的笑不同,眉目鲜见带着几分肆意与张扬,甚至在她出箭时,那份果敢又隐隐彰显出一股霸烈来。 她回眸往十二王露出个感激的笑容,面颊沁着薄汗被骄阳映得闪闪发光,明媚地令天地都失色了。 那一瞬,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充滞在胸口,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裴沐珩下意识加快脚步,极近了,又放缓脚步,缓缓吁了一口气,保持着风度往前, “十二叔!” 裴循三人不约而同回眸,裴循瞧见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往徐云栖指了指,“我方才领着她学了些皮毛,她甚是生疏,小七日后当勤加督导。” 徐云栖别了别面颊的碎发,看向裴沐珩,也不知他有没有空陪她练箭。 裴沐珩抬手一揖,“多谢十二叔。”随后来到徐云栖身旁,定定看着妻子, “练了多久,累了吗?” 徐云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一个时辰还多,是累了。” 裴沐珩接过她手中的弓箭,交给侍卫,“那先歇一会儿。” 这边裴沐兰还沉浸在连中三箭的喜悦中,拉着裴循问道, “十二叔,您方才说我这弓箭不行,那我得寻什么样的才好。” 裴循哈哈大笑,“你爹呀舍不得给你用好的,你等着,我待会着人给你们俩送好弓来。” 随后目光落在裴沐珩身上,“小七?” 裴沐珩明白他的意思,上回裴循指了指自己的伤腿,显然是想请徐云栖施针,于是他看向妻子, “十二叔的腿受过伤,云栖可否帮他瞧一瞧。” 到了徐云栖的本职,她向来不含糊,立即拂了拂额尖的汗,“好。” 裴循的内侍往前方一水阁指了指,一行人便从马场沿着山坡往下行至水阁。 早有宫女与内侍在此地备了茶水点心,亦设了围屏遮挡湖风。 裴循坐在屏风下一把太师椅上,将腿伸出搁在面前长凳,内侍跪下来替他褪去足衣,露出伤口位置,离着通州一案一过去了大半年,剑伤已完全愈合,只留下一条泛红的痕迹。 裴沐兰口渴了,坐在桌案右侧的月牙凳上喝茶擦汗,裴沐珩就在她对面。 宫女伺候徐云栖净了手,银杏摊开医囊搁在长凳旁的方凳上。 徐云栖戴上一条白纱手套,蹲坐在长凳前方的锦杌,开始摸触伤口,“还疼吗?”随着她力道慢慢加重,裴循试着察觉,“略有一点……” “这里呢……” “对,这里还疼,尤其是下雨天便更疼了……”裴循面露愁色。 徐云栖抬眸看着他,已然没了方才的笨拙与生疏,而是一副大夫看病患的严肃,“再拖下去,便成痼疾,殿下这神射手之称便得换人了。” 裴循失笑。 裴沐珩听得那句“再拖下去”,隐约觉得不对,她怎知十二叔这伤拖了很久。 裴循深知裴沐珩心思细敏,恐他误会事后追责徐云栖,连忙解释道, “小七,早在我从通州回京,底下人便打听到南城有位大夫极擅针灸,行宫与大兀比武,伤势加重,回来后,我便去了一趟南阳医馆,不成想恰恰遇见你媳妇,她给我施过一次针。” 原来如此。 裴循当面释疑,裴沐珩心里舒坦一些,只是很快他心里又起了褶皱。 这么说,十二叔比他更早知道云栖擅医,二人相遇之事,云栖也从未跟他提过半字,这种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感觉,令他生出不快,这份不快伴随方才那一幕持续发酵,便有些泛酸了。 裴沐珩这人一贯不动声色,面上不曾表现分毫, “既如此,十二叔怎么拖到现在复诊?” 裴循优哉游哉往后靠了靠,“我还是希望由你带着她过来。” 裴沐珩明白了裴循的意思,希望他认可徐云栖行医并主动领着她来。 他颔首不再说话。 徐云栖这厢没有在意二人对话,而是给裴循伤处涂上一层药水,开始扎针。 裴沐兰见她捏着一根根长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往脚踝处插去,打了个哆嗦,“十二叔,疼吗?” 裴循笑着答,“十二叔告诉你不疼,甚至有一股酸爽你信不信?” 裴沐兰狐疑地看着他。 银杏回眸解释道,“四姑娘,针灸之术最考验一个人的手法,手艺拙劣者扎着人疼,手艺高超着穴位摸得准,扎下去只会让人觉得解乏舒适,虽酸胀却很爽快。” 裴循点头,“正是如此。” 裴沐兰弱弱伸出手,“我这只胳膊常年绣花,也有些酸痛,那待会嫂嫂能否给我也扎几针。” 裴沐珩眼风扫向妹妹,“你嫂嫂累了一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裴沐兰悻悻闭了嘴。 银杏见她十分失落,悄悄安抚道,“赶明儿我家姑娘闲暇时,你来清晖园找我们呀。” “嗯嗯。”裴沐兰眼神发亮地点头,说完又悄悄瞥了一眼哥哥,离着他坐远了些。 两刻钟后,徐云栖收针,吩咐银杏用药油给他刮筋,收针时,裴循已感觉不到痛意,等到银杏刮筋,便十分舒坦了。 这姑娘的本事堪称出神入化。 裴沐兰很喜欢银杏,蹲过来观摩,原先的位置让给了徐云栖,宫人伺候徐云栖净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已是午时初刻,徐云栖肚子饿了,便吃了几块点心。 水阁内静悄悄的,唯有湖风拍打围屏的飒飒声。 远处几只云燕盘旋在半空,时而跃上云霄,时而一头栽下水泊,翅尖带出一片晶莹的水花,矫健灵动的身姿又驰向深空,在苍穹划出流畅的弧度。 裴循目睹这飞燕穿云的景象,不由感慨道,“我年轻时向往云燕悠闲自在,射了几只,用牢笼困之,可惜没多久云燕便死了,云燕终究适合翱翔于天际,不该将之困于宫墙,繁华作茧,久而久之也不过是零落成泥。” 云燕指代谁,裴沐珩心如明镜,“宫墙是墙,云墙也是墙,心若自由,便无处可困,所谓繁华作茧,也不过是世人作茧自缚,将之视为墙而已,你若不把它当墙,它便不是墙。” 徐云栖并不知二人在打哑谜,却是听出了裴沐珩这席话的意思。 这话她十分认同。她这人无论去了何处,总能让自己过好便是这个理,束缚自己的从来都不是环境,而是人自个儿。 她看了丈夫一眼,继续喝茶。 裴循听了这话,慢声笑出来, “小七尚还年轻,不知世间险恶,人心难测,很多时候等你到那个位置,便身不由己,因为你身上担着更多的责任和担子,你有更为重要的使命,十二叔今日教你一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美人和江山不可兼顾。 裴循的母族是江南第一大族,苏家在整个江南称得上是呼风唤雨,也因为苏家为江南豪族之冠冕,当初皇帝在先皇后去世后,很快娶了他母亲为继后,可偏生在燕平接任内阁首辅之时,将曲维真插入江南,生生分了苏家半壁江山。 曲维真是他心腹大患。 裴沐珩为何没有配合他彻底拉秦王下马,为何要保住曲维真,乘势拉拢刘希文,只有一个缘故,熙王府要夺嫡。 裴循不希望裴沐珩站在自己对立面,是以如此告诫他一句。 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 徐云栖不一定与他一条心,上回毫不犹豫和离可见一斑。 裴沐珩掌心捏着茶盏慢悠悠看向对面的妻子,徐云栖一无所知回视丈夫,那双盈盈的杏眼似两泓清泉,有着一眼望入底的清澈,模样儿温温柔柔,懵懂天真,任何人瞧她一眼,心恐要化了去。 这一瞬,他很想将这一抹美,珍藏掌心不叫任何人窥觊。 他薄唇轻启,清隽的双眸幽荡着踏平一切艰难险阻的锋芒,“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和事不可兼得,要么能力有限,要么格局不够。” 裴循闻言无声笑了下,“嗯,说的也在理。”他缓缓直起身,擒起一侧桌案上的茶盏浅酌一口, “小鹰易擒,老鹰难制。” 提醒裴沐珩,别忘了徐云栖身后还有个荀允和,那可是个事事以徐云栖为先的女儿奴。 徐云栖不知裴沐珩为何老盯着自己瞧,朝他眨了眨眼,裴沐珩阖了阖目,兀自笑了一声。 眼看银杏也刮得差不多,裴沐珩笑道,“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十二叔好好养伤。” 待夫妇二人回到马车处,裴循着人送来一套弓箭,那内侍朝徐云栖施礼, “这是十二殿下的谢礼,还请郡王妃务必收下。” 徐云栖看了一眼丈夫,裴沐珩目光落在那套弓箭,那是十几年前,裴循教导他习练时给他用的老弓,也是陛下所赐,裴循一直很珍爱,如今却赠给徐云栖,不知十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裴沐珩也不好拒绝,替徐云栖收了过来, “多谢十二叔好意。” 路上,徐云栖吃了些东西裹腹,靠着车壁便睡过去了,回到王府时辰尚早,过去裴沐珩要么去书房,要么回朝廷,今日却陪着她一路回到清晖园,她都换了衣裳出来,他还没走,自顾自坐在翘头案后喝茶。 徐云栖隐隐察觉丈夫情绪不太对,在他身侧坐下来,“三爷,你怎么了?” 裴沐珩承认他心里堵得慌,扭头问妻子,“云栖,你想学射箭?” 徐云栖毫不犹豫点头,“是,我很想学,也很喜欢。” 裴沐珩失笑一声,眼底的笑略渗了几分涩意,“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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