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说完见徐云栖没有反应,定睛看去,东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天光不算很明亮,却大致能看清屋内的景象,以及面前这张脸,她双目怔怔,端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懵然与平静,清澈的眼珠就这么凝着他一眨不眨。 裴沐珩心稍一怔,抬手将纤腰抱住,将人搁在梳妆台上, “你看什么呢。” 徐云栖微微红了脸,随后小幅度摇头,“没什么,”眼看裴沐珩双目欲深,有不放的架势,徐云栖连忙提醒,“好了,时辰不早,咱们快些上衙。” 裴沐珩俊挺的脊梁往后一躬,腰弯下来,浓密的眉睫低垂,眼底的光幽黯深邃,觑着她。 目光交错片刻,徐云栖明白了他的意思。 得哄。 环视一周,屋子里无人,她很痛快地在他颊边亲了亲,那一抹软糯快到触不可及,如蜻蜓点水在那波澜不惊的心湖勾了勾,又转瞬即逝。 等那点涟漪慢慢平复,裴沐珩方才松开她,放她下来。 他不知她肯亲他,是因为喜欢,还是不以为意,换做别人他能断定,但徐云栖这人没心没肺惯了,他不知什么人和事才能在她心底泛起涟漪。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试探,转念又放弃了,夫妻之间感情戳得太破,为难的只是自己。 幸在熙王府离着宫墙不远,夫妻俩很快整饬一番到了正阳门。 陆陆续续有官员沿着白玉石桥往里去。 徐云栖换了六品太医绿袍进了宫,刚跨进大明门,即将折往太医院,却在礼部衙外的宫墙下看到一道熟悉是身影。 徐科被礼部一位同窗叫住说话,两人打了招呼,礼部官员先一步进衙,徐科打算顺着宫墙往里,工部衙门就在鸿胪寺之北,从礼部与太医院之间的官道往北便是。 走了不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呼唤。 “父亲。” 这一声“父亲”叫的徐科心惊肉跳。 他猛地回过头,只见一绿袍官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从穿着来看,那衣裳明显十分宽大,并不合体,尽管如此,徐科还是一眼认出了徐云栖来,慌忙四下扫了一眼,好在近处无人,他连忙往路边一避,低声唤道, “云栖,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这副装扮?” 徐云栖带着银杏上前屈膝一礼,简单与他解释了经过。 徐科顿时抚了抚额,这还是青山寺一事后,父女俩第一次见面,从徐云栖那声毫不犹豫的‘父亲’来看,这个女儿的态度可见一斑,徐科起先是欣慰的,徐云栖知恩图报,记着他这份养父的恩情,是个善良又乖巧的好孩子,可很快,便有一股冷汗从脊梁渗出来。 他宁可她不叫这声父亲,宁可她立即摒弃徐家女的身份,对他弃若敝履。 徐科欲言又止,徐云栖先一步笑吟吟问,“母亲近来身子可好?” 徐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好,你放心便是。” 徐云栖看出徐科的窘迫,大抵也猜到缘故,不愿叫他为难,连忙再施一礼,带着银杏往太医院去了。 徐科看着她背影,连连揩了两次汗。 二人不知,就在大明门处,将将踵迹女儿入宫的荀允和,就立在高大的城楼下。 今日女儿第一次上衙,他不放心,遂一路跟着至此,原打算去太医院叮嘱几句,恐人怠慢了她,不想将她与徐科的话听了个正着。 他脸上的温煦瞬间荡然无存。 他不奢望囡囡原谅他,甚至已做好囡囡一辈子不认他的准备,却绝对不能容忍旁人占着她父亲的名分。 荀允和冷冷掀了掀蔽膝,顺着宫道大步往内阁的方向去。 每日各部均有无数公文需要内阁批复,工部亦然,近来工部诸位官员知晓徐科处境尴尬,每每有去内阁或吏部的差事,大家默契地不找他,甚至还主动帮他分担,但今日,午后刚歇个晌,徐科还在为徐云栖的事犯愁,门被推开,工部侍郎迈了进来。 见是顶头上司,徐科连忙从案后绕出来,拱袖施礼, “苏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吩咐下官?” 工部侍郎苏子言,今年方才三十出头,正是皇后的小侄子,眼看中宫嫡子即将入主东宫,苏子言此人就变得炙手可热,很多人暗中揣测,等十二王裴循登基后,苏子言少不得入阁拜相。 是以苏子言在工部,话语权比工部尚书还大。 徐科对着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 苏子言很有江南文人的风范,眉目生得十分俊雅,他对着徐科满脸同情,拍了拍他的胳膊道, “我方才打内阁来,你们都水司上半年的账目表被内阁拦下来了,我今日亲自找荀阁老请他裁夺,他说要司职此事的官员主动去内阁陈情。” 徐科冷汗冒了下来。 荀允和这是要见他。 该来的还是来了…… 徐科绝望地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此,下官便去内阁见荀阁老一面。”
第52章 尚是巳时初刻,此时的内阁是最忙碌的时候。 廷议刚过,各部官员熙熙攘攘奔入内阁,有急急忙忙取了文书离开的,有愁眉苦脸被骂得狗血淋头出门的,更有官员争先恐后往里挤,恨不得托门路早些批复了自家衙门的折子。 “荀大人有令,各部折子先交予文书房,内阁会依照轻重缓急处置。” “哎哎哎,我们兵部这个折子十万火急,只等内阁勾签便可去户部支帐,您知道的,这会儿西北边关已下了雪,再迟一些,将士们都要冻死了!” “一边去,你急我就不急了,淮河水漫,淹了半个县了,户部这个银子必须快些批复!” “肃静肃静,此地乃大晋中枢,能到这里的事那桩不急?” 徐科就坐在内阁堂屋的角落里,看着各司郎中吐沫横飞。 堂屋往里有三间值房,均坐北面南,每日朝议后有三名内阁官员在此地处理政务,正中那间无疑是首辅荀允和的,比起其他两间时不时传来骂骂咧咧的嗓音,荀允和的值房内一直安静如斯,官员进的快出的也快,这位内阁首辅向来以处理政务娴熟为名,果然名不虚传。 徐科就这么坐了一个时辰,直到荀允和的值房外人烟减少,大约是要务处置完毕了,一年轻官员出来,朝他看了一眼,再往里一指,“徐大人,请。” 徐科缓缓吁了一口气,正了正衣冠,面庞严肃绕进门槛,余光注意到一人穿着仙鹤补子绯袍坐在案后,仿佛端着茶盏在喝茶,徐科并未细看,头也不抬拱起衣袖, “下官见过荀阁老。”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架势。 前方那人轻吐一字,“坐。” 宽大的紫檀长案前搁着一鼓凳,想来是旬日那些官员坐的地儿,徐科暗暗敛了敛神,坐了上去,这下免不了要正面相对,徐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抬目看向荀允和, “都水司的账目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还请荀大人示下。” 他是晴娘的男人,这个时候没有理由退怯,他告诉自己。 上一回相见是什么时候,是荀府寿宴,那一日他卑躬屈膝极近讨好之能事,而如今,二人戏剧化地成为同一个女人的男人。 徐科心里苦闷至极,他这是摊的哪门子的事。 荀允和手中还捏着茶盏,靠在圈椅背搭上,面无表情看向徐科,上回在荀府,他甚至没记住徐科的模样,只听到一句同乡才看了他一眼,他最看不惯谄媚讨好之人,是以对徐科没什么好印象。 晴娘跟着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 “上半年都水司共支了三十四笔银子,包含沟渠水利江防河道。其中江浙一带江防全归两江总督府管,在总督府递来的折子里算了一道支出,回头浙江河道衙门又算了一道,国库的银子这么好糊弄吗?” 荀允和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徐科苦笑,闭了闭眼答道, “荀大人,此事下官也质询过两江总督府和浙江知府,他们回折子说,这里头江防是归总督府管辖,可发生了水患却是河道衙门的责任,每年两边差事有重叠的时候,两边都出了银子,还说此事户部曾下明文,准许了此事。” 荀允和将茶盏往长案一搁, “户部的确下过明文,还是本辅亲自签发,江防布置与河道修缮着实有重叠之处,时常相互推诿,可谁修的河道谁负责,当年也划分了河道水系管辖图,干流归总督府,支流归河道衙门,再由两江总督统筹,若有账目不明之处,交付工部核实勾签,你们都水司倒好,人家递上来什么便交上来什么,也不核对下文书,稽查清账目。” “总之,一条河道只有一项修缮支出,没有重复收支的道理,这就是你们都水司衙门存在的意义。” 荀允和心里很清楚,这是工部侍郎苏子言与两江总督曲维真在暗中交锋,他的明文上写着让曲维真统筹,出了问题自然是曲维真担责。 裴循无时无刻不想拔了曲维真这颗眼中钉。 徐科显然是被自己顶头上司当了枪使。 徐科哪里清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一听户部明文实情冷汗都冒下来,他完全是依照上司苏子言的指示行事,不成想苏子言与荀允和之间不对付。 “那……下官回去再寻出明文敕令,好好核对一番。” 荀允和发现徐科这人没有官场敏锐性,他拿回去,苏子言只会动怒,责他这个下属不会办事。 不过这不是荀允和该关心的事,他将那张折子还给徐科,徐科此时冷汗涔涔,已然没了进门时那番从容。 他以为荀允和会故意刁难他,实则人家是指出了里头的门道,让他自个儿斟酌体会。 过去徐科以成为京官为豪,如今却深知,京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心里压了一颗石头般,恨不得立即调任外地。 有那么一瞬他想,荀允和应该也不想见到他,何不将他外调,可徐科终究没有懦弱到开这个口,他接过驾帖重新坐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吭声。 就在徐科差点忘了自己置身何处时,荀允和终于幽幽开了嗓, “这些年晴娘过得好吗?” 徐科喉咙猛哽了下,压根不敢看他,轻颤点头,“还好……” 荀允和眼底情绪近乎灰丧,木木看着徐科的方向,“徐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离开晴娘,我如你意。” 徐科闻言猛地睁开眼,方才所有的隐忍忐忑终于在这一刻如出闸的水,一下子倾泻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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