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王妃这才想起徐云栖不曾送礼,她回头看了一眼儿媳妇,徐云栖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并不知今日是十二王的寿辰,熙王妃倒也没太意外,这个儿媳妇除了一身医术,恐怕没下过厨,也没拿过针线,这会儿忘了十二王的寿辰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偏生熙王妃这一眼就被有心人发现了。 秦王妃笑眯眯看着徐云栖, “珩哥儿媳妇好像还不曾献寿礼,对了,我记得那日十二王也曾教过你学箭吧。” 殿内静了一瞬,徐云栖倒也大方起身,朝皇后欠身道, “娘娘,孙媳手艺笨拙,就不献丑了。” 裴循也在这时回过身,朝她慢慢投来一眼,这一眼含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皇后哪会怪她, “你是什么性子本宫还能不知道,你赠了你十二叔两瓶药油,便是最好的寿礼。” 提到这一处,皇帝想起十二王的腿伤,“循儿伤势如何了?” 裴循起身行礼道,“父皇,儿子已痊愈。” 徐云栖给裴循疗伤的事,瞒不过皇帝,皇帝看着徐云栖颔首道,“都是珩哥儿媳妇功劳。” 裴循笑着应是。 裴沐珩自然不会让妻子置于尴尬之地,很快起身绕至殿中,朝帝后施了一礼,又与十二王作揖道, “侄儿一直记着今日是十二叔的寿辰,故而快马加鞭赶回,倒也带了一件寿礼要献给十二叔。” “哦?”裴循明显满脸兴致, 裴沐珩抬首往身后望了一眼,只见黄维捧着一物快步上前,裴沐珩从他手中接过此物,再而递至裴循面前。 裴循目光落在那一物,幽幽眯了眯。 “半月前,侄儿亲自领着五千精锐潜伏入山,终于擒得蛮族之首孟衍,孟衍这些年不仅不给朝廷缴纳赋税,甚至打劫官粮,实在可恨。” “不过孟衍此人弓艺娴熟,便是侄儿也吃了他不少苦头,所幸陛下麾下的官兵终究胜他一筹,侄儿便在他们的灵山顶擒获了这把弓,十二叔最喜收藏名弓名箭,这把弓便献给十二叔当寿礼。”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甚至谁都要赞一句裴沐珩与裴循叔侄情深,毕竟当初裴沐珩是裴循带出来的。 但这里头却有一桩典故。 早在十国之际,朝廷为了招抚异族,遣人去灵山谈判,最后双方和谈成功,当时的承前太子着人在灵山立了一块碑,将朝廷官员与蛮民领袖共刻其上,象征情谊永存,且赠了一把好弓给当时的蛮民领袖彭玉山,这把弓世代相传,如今到了孟衍手里。 本没什么,可那位承前太子后来忤逆父亲,造反成功登基为帝。 十国去当今大晋有上千年之久,这段旧闻知之者甚少。 偏生熟读史书的裴循知晓,皇帝也知晓。 皇帝捏着那串沉香珠,往背搭上一靠,饶有兴致看着二人。 裴循深深凝望裴沐珩,旋即大笑一声, “好弓!” 他接了过来,手中一沉,这把弓渡了一层铜色,非力达千钧者拉不开,裴循把玩片刻,先是十分兴奋,到最后目露惋惜。 “循儿,这是怎么了?” 裴循将之奉给皇帝, “父皇,此弓上刻金纹,精致华美,却不太实用,不适合儿臣,这把弓有些年份了,不如献给父皇把玩。” 除了皇帝,裴循与裴沐珩,无人看出这里头的玄机。 皇帝手搭在膝盖,悠闲地点了点头,“行啊,你不喜欢,那就给朕。” 裴循扭头与裴沐珩道, “珩儿,这弓就当我收了,你别怪我借花献佛将它献给陛下,改明儿我请你喝酒,谢你这份心意。” 裴沐珩听到这里,微微苦笑。 “侄儿恭候大驾。” 半个时辰前,他入宫之时立即将此物献给皇帝,皇帝把玩了此弓,却是笑道, “今日是你十二叔生辰,这弓你给他。”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一幕。 聪明如裴沐珩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当众离间他们父子的冒失之举,这无非是近来秦王式微,十二王势头正盛,皇帝偏又到了朽木之年,随意的一次试探罢了。 老道如裴循,自然是避过了这次险,但从此叔侄之间的隔阂就越深了。 眼看秦王不顶事,偏生荀允和这时又成了裴沐珩的岳丈,裴沐珩深知,这是这位智若渊海的帝王新一轮的平衡之策,意图拿他来制衡裴循。 而裴循这一句“赶明请你喝酒”,便意味着他要反击。 偏生席间言笑晏晏,谁也不知立在大晋权势最顶端的三人,完成了一次不见血光的交锋。 自古以来,帝王无情,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皇后等人浑然不觉,甚至连连笑着摇头,吩咐摆膳。 燕贵妃独自坐在小几饮酒,眼看上方,帝后坐在正席,皇帝还时不时抚了抚裴循的头额,怜爱之意十分明显,燕贵妃心中泛酸,她举起酒盏盈盈望向皇帝, “陛下,臣妾今日兴致好,陛下可否陪臣妾喝上几杯?” 皇帝听到燕贵妃这句颇带埋怨甚至暗含娇嗔的话,立即转身过来,往她的方向挪了几寸, “好好好,朕今日陪你,不醉不归。” 燕贵妃与皇帝年纪相仿,少时也算青梅竹马,先皇后去世后,整个后宫几乎都落在燕贵妃手中,燕平执掌内阁时,燕贵妃称得上如日中天,如果当初皇帝不是为了平衡江南势力,续娶苏氏女为后,皇后之位铁定是燕贵妃的囊中之物。 可惜没有如果。 这些年燕贵妃陪伴在皇帝身旁,何尝不委屈,她委屈之至。 这厢皇帝为了哄爱妃连喝了三杯,燕贵妃亲自替他掖了掖唇角,柔声道, “陛下尽管喝,臣妾给您备了醒酒丸,待会入睡前吃上一丸,明日起床保管您不头疼。” 今夜十二王寿辰,论理皇帝该歇在皇后宫中,不料燕贵妃明目张胆截胡。 皇后慢慢端着茶盏,默默看了一眼身侧的皇帝与燕贵妃,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人人道她这个皇后金尊玉贵,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谁又知道她的苦。 明明她才是凤印在手的当今皇后,偏偏整个后宫权利皆捏在燕贵妃手中,不仅如此,皇帝与燕贵妃相处极为默契,二人言谈举止更加熟稔随意,任谁瞧一眼,他们俩才像是真正的夫妻。 夫妻恩爱,郎情妾意……她这辈子是别想了。 若无循儿,她这一生大约便像一口枯井,了然无趣。 皇后忍下心头酸楚,将茶盏一饮而尽,随后轻轻搁下,捏着绣帕拭了拭下颚的水渍,与皇帝慢笑道, “陛下,说来循儿的婚事您也该定了。” 皇帝与燕贵妃喝得正起劲,募的听了这话,回过神来,木然看了一眼皇后,视线转向裴循, “循儿,你可有看上的媳妇?” 裴循眸色一顿,漫不经心摇头, “全凭父皇做主。” 皇帝思忖片刻直问皇后,“皇后可有合适人选?” 皇后穿着一件湛蓝的缂丝褙子,一动不动坐在软塌,比起燕贵妃的张扬与热烈,皇后浑身罩着一股端秀的美,自来便有母仪天下的气格, “郑阁老之侄女,名唤郑秀娥,她虽不是郑阁老嫡亲女儿,却自小知书达理,才貌出众,因着父丧之故,年纪耽搁了,今年已满二十,算是大姑娘了,配咱们循儿却正好,陛下以为呢?” 郑阁老政务能力不如荀允和,却是随性和气,是朝中人缘最好的重臣,被誉为不倒翁,他素来不参与党争,处于中立一派,倘若娶了郑家女,便是把这位名望隆重的老臣给争取过来了。 裴循方才推拒了那把弓,算是通过了考验,皇帝无话可说,颔首道, “朕明日便下旨,定下这门婚事。” 皇后这才露出笑容,“多谢陛下。” 随后与下首的裴循道,“循儿?还不快谢恩?” 裴循不知在想什么,愣了一下,这才笑容熠熠起身给皇帝磕头谢恩。 燕贵妃闷了一肚子火,眼神委委屈屈瞥向皇帝,皇帝又忙着哄她,几杯酒下去,席间便热闹了。 陈王府的世子先上前来恭喜裴循,“郑姑娘性情娴雅,知书达理,出身名门,是王妃的不二人选,王叔这回可算选中了意。” 这说的哪是王妃最好人选,分明是皇后最佳人选。 众人看破不说破,纷纷恭喜裴循。 裴循听到“中意”二字,心里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转念一想,志在夺嫡之人,哪个不想娶一位大家闺秀,于是笑着一一回酒。 皇帝喝在兴头上,王爷王妃们不敢动,晚辈们三三两两潜出来透气。 李萱妍闹肚子拉着徐云栖去出恭,永宁殿后殿便有恭房,李萱妍偏不去,嫌殿内气闷,干脆带着徐云栖绕了出来,过了一段平折的水廊,前方灯火闪烁之地便是一个水榭,水榭往里的林子里便有一处恭房。 这里幽静怡人,李萱妍喜欢。 待二人从林子里出来,便见前方水榭立着一人,那人身姿伟仪,临水而立,水波兴来掀起他衣角,朦胧光色渡在他周身,衬着一身清越气质如同天人。 李萱妍瞧着那通身的气派不免有些羡慕徐云栖,耸了耸她的肩将人往那头一推,笑吟吟离开了。 徐云栖失笑一声,提着裙摆来到裴沐珩身侧, “三爷?” 裴沐珩听到这道温软的嗓音,转身过来,徐云栖穿着一身浅粉的缎面对襟褙子高挑立在台阶,湖光水色漫过她面颊,连着整个人美的很不真实。 许久不曾见她,心里自然是想的,深秋风寒,见她穿的单薄,便问道, “冷吗?” 徐云栖自来习练五禽戏,身子骨比一旁姑娘结实,方才又饮了几口酒,这会儿身上火辣辣的,哪里觉得冷,她摇头。 裴沐珩连忙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过来,五指插过去与她十指相扣,二人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涟漪款款的湖面,心里仿佛也有一股情意在漾。 后方石径上时不时有脚步声路过,细碎的笑声倒也不曾打搅二人,裴沐珩问起她在太医院的事,徐云栖避重就轻答了,裴沐珩看着报喜不报忧的妻子,颇为无奈,若非荀允和在京,他还真就不放心。 寒风拂面,徐云栖面颊的热浪褪去,有些冷了,指腹往他手背轻轻一按,问道,“三爷…” 正待邀他回去,那双清隽的眸子就这么转过来,水波荡漾映在他眼底,仿佛有星光倾垂而下,徐云栖仿佛被他蛊惑,喉咙就这么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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