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却山没有回答。 “她可是你亲妹妹。” 谢却山睨了一眼南衣:“若说亲疏,应当是你跟她更亲吧?谢小六对你那么好,你出卖她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呢?” 南衣一怔,后背浮起一身冷汗。 “还是说,你在骗我,所以一点都不紧张?” 南衣连忙假笑:“公子,我怎么可能骗您呢?我就是一个没情没义的人,我只想自己活命,顾不上其他人的生死。” 谢却山不置可否。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得了这句话,南衣如释大负,连忙溜之大吉。 方才南衣都是真假参半地说,炸药,骡车都是真的,但作用却并非如此。 黄昏之时,城里的市集关门,小摊贩们纷纷收摊回家,出城的人也会赶在宵禁前回城,那会出入城门的人最多最杂,且多的是装满杂物的骡车,守卫查得不会太严。 事先放在城墙下的炸药会先引爆,吸引岐人的注意,降低城洞处的守备。 这时谢穗安也应该已经从知府的宴上脱身,伪装一番后驾上南衣准备好的骡车,从城外入城。 长嫣会在花朝阁顶楼找到最佳的位置,朝城墙射出一箭,射断束缚谢铸的绳索。 谢铸坠落的时候,按照计划谢穗安正好经过城洞,谢铸就能落在事先准备好的骡车上。 接到人后,谢穗安便会强行闯关,带着谢铸进入城中。 这时地形复杂的城里反而比空旷无遮挡的城外要安全,要藏一个人便如水滴入海。等岐军们反应过来,以谢穗安的武功,已经能顺利脱身了。 三人无法及时联系,这一切,都以暮鼓声为信号,暮鼓声响,弩箭出,谢穗安必须驾着车出现在城洞处,否则,将会失败。 南衣不怕将时间地点告诉谢却山,是因为她料想到,岐人必须当众抓住劫谢铸的人,才能将秉烛司余孽的罪名牢牢扣在那些人头上,让沥都府的百姓无处叫冤。 他们设这一局众目睽睽下的请君入瓮,意图也是如此,所以谢穗安必须出现来劫人,才能合岐人的意。她不觉得谢却山会提前阻止谢穗安。 在南衣的设想里,这个计划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纰漏。 要说不确定的,顶多是万一拿捏不好时机,谢铸没有掉在谢穗安的车上,那倒是会麻烦一些。不过南衣也并不担心谢穗安的武功,她可以迅速脱围。 南衣常年在市井街头混,找一辆不起眼的骡子板车并不难,她还在板车上铺满了稻草,确保谢铸掉下来的时候能有缓冲,不至于受伤。一切就绪后,她早早地就等在了城外,等谢穗安来找她。 但黄昏将近之时,谢穗安都没有出现。
第31章 战鼓擂 谢穗安和黄延坤对坐在二楼临江的酒楼雅间中。 黄延坤十分殷勤地为谢穗安夹菜倒酒,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谢穗安最大的客气就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机械的笑容,对黄延坤所有的话也都是“嗯嗯哦哦”地敷衍着。 看到外面天色渐暗,谢穗安放下筷子,捂着肚子,柳眉皱成一团。 “谢六姑娘,这是怎么了?”黄延坤见谢穗安不太舒服,连忙起身,想去扶她。 谢穗安抬手制止,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一点:“没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我出去处理一下,您稍等。” 谢穗安想起身,忽然动作顿住了——她是真的没力气了。她反应过来,愤怒地瞪着黄延坤。 “你给我下药?!” 黄延坤撕开脸上殷勤的面具,转而舒展开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在昭示着胜券在握的得手。他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 “谢六姑娘,我知道你素来瞧不上我,只是在利用我,但我也是堂堂知府啊,我可以被你当刀使,但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点好处呀?” 黄延坤坐到谢穗安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无耻小人!” “谢六姑娘,无耻在这世道里才能行得远——如今这当口,我也是为了保护你啊,今晚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要是落入岐人之手,莫说你只是世家的一个女儿,连令福帝姬都是那样的下场……” 谢穗安恨恨地盯着黄延坤——她大意了,小人难防。 —— 余晖已经晕开一大片天空,看这天色,酉时的暮鼓即将敲响了。 戴着帷帽等在城外的南衣心急如焚,她不知道谢穗安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如果她不能出现,那支箭还会射出来吗? 若是射出来了,无人接应,那营救反而成了一场笑话。这也势必会引起岐人的注意,加强城墙上的守卫,此计无法再故技重施,再来一回。 南衣是希望能成功救下谢铸的,她实实在在地着急起来——怎么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南衣抬头望向城墙,看到鹘沙亲自带人在巡逻,看似寻常的一日,其实岐兵已经拉起一张大网,请君入瓮。 这时,爆炸声响起,城洞口乱了起来,百姓们惊呼着躲开,守卫们分散开检查情况。城墙上,鹘沙立刻警惕起来,手一抬,城墙上的兵士们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紧接着,第一声暮鼓敲响了。 鼓声浑厚绵长,盘旋在夕阳和凛风中久久不散,这一瞬仿佛有一个昼夜那么漫长。 南衣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这催命般的鼓声充满了,她的心跳,她的脉搏,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战鼓在她身体里擂响了。 哪怕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上任何的战场,但潜意识还是帮她做出了决定。也许她早就置身于战场之中了,只是她不曾如此认为而已。 南衣脑子一空,顾不得太多,直接硬着头皮扬鞭,驱策骡车进城。 若是谢穗安出了意外没来,也通知到了长嫣,那么她顶多就是平平无奇地进个城,如果谢穗安没来得及通知长嫣,那么接应谢铸的大任就到了她的身上。 一支弩箭从远处高楼射出,弩箭精准地破开城墙上绑着谢铸的绳索,谢铸坠落下来,正正好掉在南衣的骡车上。 南衣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鹘沙很快就反应过来,带人冲下城墙。 “拦住她!” 南衣看过城防图,知道城中的大致守卫和街巷走向,但这紧急时刻脑子竟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全凭直觉驱车。 那两个晚上被谢却山的人追着满城跑的经历却在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看过的地图终归只是抽象的平面,路只有自己一遍遍走过,才会了如指掌。南衣赶着车在暗巷里七拐八绕,甩开身后的追兵。 可她只能躲藏,拖延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花朝阁?长嫣应该在那里。联系不上谢穗安,也许可以去找她。 南衣调转方向,试图朝花朝阁去。但她驱着骡车,终归是目标太大,鹘沙发现对方对地形和防卫十分熟悉,很难围堵后,就命弓箭手就位,下令直接射杀。 流箭朝南衣射来,她凭直觉夺过几箭,但也难有一直的好运。眼看着一支飞箭要射中南衣的背心—— 一道银光闪过,锵的一声,流箭被打落在地。南衣惊恐抬头,是谢穗安来了。 蒙着面的谢穗安挡在南衣身前,周身腾起杀气,她手起刀落,利落地杀了几个先追上来的士兵。在她熟悉的需要武力的战场里,她露出了杀伐果断的那一面。 “嫂嫂,弃车。” 南衣还有些犹豫,谢铸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没有车如何搬运他? 她显然是小瞧了谢穗安的力气。谢穗安已经从板车上将昏迷的谢铸扶起来,扛在了自己肩上。 南衣连忙上去搭把手,两人一起扛着谢铸拐入一条暗巷。 离开前,谢穗安用剑身一拍骡子的屁股,骡子嘶鸣一声,朝反方向跑开。 —— 花朝阁的后门就在暗巷的附近,小门虚掩着,后院一个人都没有,三人顺利地进入花朝阁。 松下一口气,南衣才发现谢穗安的右手满是血。 “小六,你何时受伤了?” 谢穗安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道:“小伤而已。” 刚才她为了从黄延坤那里离开,便用右手硬生生握住剑刃,让巨大的疼痛来帮自己对抗迷药,才得以打晕黄延坤,脱身出来。 等她想往城门处赶的时候,就发现岐人已经在追捕南衣了,她连忙追上,幸好将人救下了。 坚持至此,谢穗安也已经力竭,她的身形晃了晃,却用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强撑着。 “嫂嫂,我先把三叔带到长嫣那里安置,你不方便见她,便在这里等我,我们等会一起回望雪坞。” 谢穗安从小门上了厢房的楼梯,南衣便独自候在院子里。见岐兵一直没有追过来,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了。 一开始以为是难如登天的行动,她竟然做成了,在过去的她看来,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厉害一些。 ……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成就感。 最前面的那栋主楼里遥遥传来丝竹声,南衣踮脚望去,那里灯火通明,似乎有场大宴会,十分热闹。 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第32章 无尘雪 花朝阁大堂,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外地来的年轻富商一掷千金,在今晚宴请沥都府商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想要在沥都府也铺开自己的生意。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晓得他姓章,大家都唤他“章老板”。 年轻富商生得英俊倜傥,八面玲珑,举手投足的做派之间透着游戏人间的潇洒。似乎是不太精明的花花公子,出来挥霍祖上的财产,大家自然都愿意同这种人打交道,好狠狠地宰他一笔。 宴至尾声,章月回于推杯换盏中虚虚地抬眼,分明看到一只手从后堂的竹帘后伸过来。那只手轻轻一弹,端酒的堂倌膝盖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冷不丁往前一扑,手里端着的酒坛碎了一地,惹出不小的动静。 啪,啪——公子爷非但不恼,反而鼓起掌来,笑道:“倒像是个博了个满堂彩,有赏。” 堂倌从地上爬起来,感激涕零地道谢。 坐在章月回身侧的歌姬分明就是长嫣,她见这情形,摇曳着婀娜身姿起身。 “官人,那奴家再去给您拿壶酒。” 章月回的手一伸,却将长嫣揽到怀里。 “正好这酒也摔了,今日已经尽兴,春宵苦短,章某就先不奉陪了。” 说罢,就搂着长嫣要朝后头的厢房去了。 长嫣脸色一变,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章月回走。 珠帘一落,靡靡声色逐渐远去,四下无人的连廊里,章月回的神色立刻清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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