鹘沙拔出刀,掌柜便软软地倒了地,死不瞑目。 谢却山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香炉里的香,鹘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香还没烧完。他刀刃一转,直接将香拦腰砍断。 “嗯,香灭了。”鹘沙挑眉,看了一眼谢却山。 “子叙,你瞧见了,鹘沙将军很没有耐性。” 庞遇看着死去的掌柜,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喉中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 岐兵上来往香炉里换上了一支新的香,还没插上,鹘沙便直接抬脚踩灭,手起刀落,又杀了一个伙计。 血溅了谢却山和庞遇一身。 谢却山安静地看着庞遇:“子叙,你还想死更多的人吗?” 庞遇竟癫狂地笑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眼中也含了热泪。 “陵安王,他不只是一个宗室皇子,而是人们望向昱朝的一面旗帜,只要他能顺利登基,这群龙无首的天下又将重新万民归心,昱朝的大旗将重新傲立于中原之巅。为了守护这面旗帜,赴死又有何妨?!未来总会有一天,官家将会带着他的子民们重振旗鼓,将你们岐人赶出汴京!” 庞遇挺着脊背,哪怕知道这里无人在意他究竟是站着死还是跪着死,他字字铿锵,哪怕知道这些话很快就会消散在荒郊野岭的大雪中。 一时众人哑然。 庞遇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是十分平静的:“官家,臣先去了。” 庞遇强弩之末的身体里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竟连三个岐兵都按不住他,他挣脱开岐兵的束缚,往前扑去。他伸手要去抢谢却山的佩刀,两侧的岐兵忙眼疾手快地拉开谢却山,下意识拔出佩刀朝向庞遇。 谢却山连忙呵斥:“住手!”却已经是来不及。 “天佑我大昱!” 庞遇高呼着,然后一头撞到了岐兵的刀刃上。寒刃割破血管,热血洒在雪地,溅到衣襟。人转瞬便倒了下去。 像是浮到水面上的气泡,噗的一声便要消散了。 谢却山失态地推开身边的岐兵,扑上去探庞遇颈边的脉搏。 他的脉搏以惊人的速度在流逝。 庞遇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谢却山的衣袖,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大义,慷慨赴死,他望向远方的目光终于可以停歇。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眼神,放纵了自己的私心,悲伤而不解地望着自己少时的挚友。 “谢朝恩……我……从不负……少时誓言。” “却山”是他去国离乡后为自己取的字,而谢朝恩,是他真正的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再喊过他的名字了。 他说的,是“你死我活”的誓言,还是桃园结义的誓言? 再也不得而知了。
第5章 生死题 谢却山任由溅到脸上的血从额角淌到眼里,再顺着眼窝流下。 他像是个没有悲悯的修罗,只是望了一眼这一地的狼藉,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南衣身上。 南衣捂着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脸上淌下两行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究竟是害怕,还是震撼,抑或惋惜。 鹘沙紧张地握住了手里的刀,他直觉谢却山此刻的情绪有些诡异,他担心他会突然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尸体扔去乱葬岗。剩下的人,带回去拷问。” 然而谢却山依然十分冷静,似乎毫无被触动之意。 鹘沙还想说什么,但谢却山的话毋庸置疑,不容反驳。 他虽有领兵的实权,官职上却是谢却山的下属,这会刚杀了陵安王身边的重要人物庞遇,也算是大功一件,他便不再多话,带着人离开。 岐兵们将尸体拖走,鹘沙亦带着客栈的伙计离开了。现场只留了谢却山的心腹贺平和几个守卫的岐兵。 谢却山只是坐在那截枯木上,好像看着地上的血迹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周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仿佛只有飘雪的声音。过了一会,谢却山抬头朝南衣招招手。 南衣极力克制着自己面对谢却山的害怕,慢慢挪到他面前。 “庞遇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看到绢布后就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不相信他,他便说自己在殿前司任职,要护送陵安王去应天府。但他没告诉我陵安王在哪,也没告诉我绢布上到底写了什么,他只说知道太多了会死得很快。” “他从一开始就想让你置身事外,他在保护你,你后悔出卖他吗?” “我只是后悔偷了你的钱包。人在世上各自为了各自的生死,我不欠他。” 谢却山脸上的表情很冷,嘴角却浮起一丝笑:“你看过绢信,我不能留你。” 南衣急得跪下来:“大人,我不识字,我是看过绢信,但我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谢却山没有回答。南衣又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抓着谢却山的衣角,脸上梨花带雨,极尽可怜地哀求。 “求大人留我一命,我愿意给大人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愿意给我做奴?”谢却山捏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他的笑容消失了,没有一点表情,“你已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没有骨气吗?” “骨气几斤重,又抵不过人命。” 南衣眼中含泪,被迫对上他幽深的眼,此刻她非常恐惧,全凭本能回答。 谢却山没有忍住眼里的厌恶——让人讨厌的回答。 无骨的女人就如浮萍,只能这样仰着头苦苦哀求,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但是你又能指望一个小毛贼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呢? 她的本能全都是为了活命,什么家国大义,什么君子守节,她一概不知。 这种人,甚至都没有动刀杀的必要,但他还需要最后再确认一次。 谢却山松了手,将人拂开。 “既然你说你不识字,那你便听天意,自己择生死吧。” 谢却山在雪地上写下几个字——死、薨、卒、殁、夭。 “这几个字里,你选一个,若选到了生,我便放你走。” “当真?选对了真的能放我走?”南衣眼里燃起了一点希望,但方才的香却让她心有余悸。 “鹘沙是岐人,岐人做事随心所欲,不重信用,但我自小读圣贤书,有些道理还是刻在骨子里的。大部分时候,我都言出必行。” “大部分时候……是什么时候?” “掌握别人生死的时候。” “那无法言出必行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无法掌握自己生死的时候。” 他说得很有道理,南衣被说服了。当下,她也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她沉下心,认认真真地开始在那几个字里头挑选。 谢却山盯着南衣的神情,她若识字,便会知道这里没有“生”,只有“死”,无论选什么都是死。可她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犹豫,认真地在赴这场赌局。 “这个字是生。”南衣指着“薨”字。 “你确定?” 南衣肯定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这个字最复杂。我想,生应该比死难很多,所以应该就是这个字。” 生比死难很多——谢却山脸上一顿,微微出了神。 薨,是王侯之死,是比黎民百姓的生死更为复杂的博弈,所以这一笔一画,如此难写。 “我选对了吗?”南衣仰着头,忐忑地望着谢却山。 谢却山望向这双清澈的眼睛,他觉得她就是这个世间轻飘飘的一片叶子,她的生死没有被赋予太多其他的意义,甚至连善恶好坏都没有。 她就是这么卑微地想活。 这一刻他相信了,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脑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念头,他想要掐灭这丝清澈,让这个世界永远地浑浊下去,但又有一个瞬间的他觉得,偶尔有这么一丝愚蠢的清澈也未必是坏事。 谢却山捡起地上灭了的香,重新用火折子点燃,插在地上。 “你选对了,但也不全对,所以——” 淡淡的烟气腾起,象征着某种狩猎游戏的开始。南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清楚自己的小命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跑,不要被我找到,否则——”谢却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南衣,“万劫不复。” —— 南衣拼了命地往前跑,凛冽的风灌入喉中,连呼吸之间都有一股铁锈的味道。雪越来越大,山路愈发难走。 她和庞遇的对话仍在她脑海里震耳欲聋。 “如果我们被岐兵找到了怎么办?这封绢信肯定就保不住了。” “那你就出卖我。” “什么?” “出卖我,你才有可能获得岐人的信任活下来。即便发生最坏的情况,你我之间也必须活一个,将消息传出去。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了,所以我死,你活。” “可就算我活了,我能做什么?” “你只需要去沥都府的过雨楼中,一字不漏地告诉掌柜,‘买一份澄沙团子,做成桃花模样。桃花素来只有五瓣花,但我却要六瓣的形状。’” 南衣有些蒙:“然后呢?” 庞遇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看着南衣。 “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永远都不要被谢却山找到。”
第6章 秦家女 临近的官道上有辆马车驰过,南衣想要追上去求助,脚下一急,却被埋在雪中的藤蔓绊得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马车里的人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只纤长的手掀开布帘,车内的男子往外面看了一眼,但四处只有白茫茫的雪,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寒风灌进来,谢衡再忍不住咳了几声。同座的乔因芝立刻紧张地伸手,忙帮他放下帘子,替他拢了拢大氅,心疼地看着他。 谢衡再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马车就这么驶了过去。 南衣艰难地从雪里爬起来,她远远瞥见车里的男子似乎掀开帘往外看了一眼,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跑过去,马车便行远了。 南衣欲哭无泪,后面是追兵,而前面是没什么遮挡的官道,她几乎已陷入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地步。一瞬间她有些惶然,她能不能逃出他的五指山? 此刻南衣并不知道,时间的线已经开始收拢,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马车里,坐着一个足以影响她命运之人。 —— 潞阳镇在虎跪山的山阴处,穿过一条山谷就是沥都府了。 秦家祖上有大儒,后代却连个考上进士的都没有,到了这一辈逐渐没落了,放到沥都府里不算起眼,但在潞阳镇依然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这一日,秦家紧闭的大门被迭声叩响。 秦府在潞阳镇中心,宅子占了几亩地,胜在闹中取静。连日的大雪,街上来往的行人稀疏,这个时辰,也不像会有客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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