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甚至敢说,谢衡再的死也跟她有关系。 人人面上都一张皮,贪嗔痴怨,藏在内里,她能看到的,不过是水面上的千万分之一。 想到这里,南衣刚热络起来的心就平静了回去。 谢却山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就算偶尔给她一些恩惠和怜悯,恐怕也只是一种收买,做不得真吧。
第44章 妾心意 大伙都在甘棠夫人的院中守岁,槐序院里依然是冷清的。 往年谢衡再的身体再不好,也总归是两个人一起守岁,可今年独剩乔因芝一人与白烛对坐。 今年谢衡再的新衣早就做好了,他们的新衣用的还是同一款料子。是他亲自选的。 她虽为妾,但他待她如妻。 发呆了半晌,听到子时的更声响起,旧岁已换了新年,乔因芝疲倦地准备歇息,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这么晚了,女使们都聚在一块守岁,不会来这里,也不知道是谁。 乔因芝披了外袍起身开门,外头空无一人。 她狐疑地往外张望,门外毫无动静,她只好关上门回到屋中,脚步却忽然一顿。 屏风后,映出一个人影。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书房里。 乔因芝站在原地,脸上那种世家妾的温顺渐渐褪去,露出某种罕见的决然。她缓步走到屏风后,不动声色地行了个礼,丝毫没有慌张之色。 “家主。” 乔因芝缓步入内,对于谢却山的出现并不惊讶。 桌上倒了三杯茶,一杯是谢却山自己的,两杯放在对面。 “这两杯茶,一杯给大哥,一杯给你,”顿了顿,谢却山道,“一杯有毒,一杯没有。” 乔因芝坐下来,什么都没说,随手端起一杯茶,平静地饮尽。 桌边檀香丝烟袅袅,过了半晌,乔因芝仍安然无恙。 谢却山笑,端过另一盏茶,打开杯盖,任由热气蒸腾出来。 “乔氏,看来你运气不错,在这杯茶凉掉之前,你还能有说遗言的机会。”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试探,却藏满了机锋。 乔因芝若不肯喝,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谢却山自会马上出剑了结她,不会再多一句废话。 人在面临死亡前的反应骗不了人。 看她此刻的神情,竟是决然而悲伤的。一个背叛者,并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她毕竟是在大哥身边十余年的人。在大哥死后,她应该有很多机会逃跑,但她并没有,而是静静地等候在府里,此时此刻,他也想听听其中曲折。 “家主,您想问什么,尽管问吧,事到如今,我定知无不言。” “你来谢家十余年了,鹘沙是怎么说服你,让你为他卖命的?” 她平静回答道:“我本来就是个细作,起初只是朝臣安插进谢家的眼线,后来整个组织都被转手卖给了岐人,我便被安排给鹘沙将军做事了。” “可有软肋在他手中?” “我的孩子。” “你嫁过人?” “没有。” 谢却山停顿片刻。 漂泊的女子,少女时就被当成细作去培养,其间肮脏的事可想而知。至于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为母则刚,难怪即便是谢衡再的庇佑,都没能动摇她的立场。 “当初接应陵安王的计划,是你传出来的?” “是。” “大哥是你杀的吗?” 乔因芝抬眼,眼中隐隐含泪。 “大郎给你留了一封信,他交代过我,若是你寻来,便将此信给你。” 一封封了蜡印的信递到了谢却山手中,蜡印上有谢衡再的私印。他的私印是谢却山亲自封入棺椁与谢衡再一起下葬,做不得假。 这封信,确实是谢衡再死前写下的。 谢却山倒是有些奇怪:“你没拆开过?” “大郎说,只能由你来看。” 谢却山拆了信,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笺,纸笺上空无一字。 他试着把信笺放烛火上烘了烘,没有任何反应。 又放到鼻下嗅了嗅味道,没有半点墨水味,就是一张空白的纸笺。 乔因芝不说话,谢却山也没问。 静坐了半晌,他抓到了一缕思路,抬眼看向乔因芝:“所以,大哥是自杀?” 若非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怎么会将这样一封奇怪的信交代给枕边人。 “我不知道。” 她的眼泪却落了下来。谢衡再的死因,她确实不知道,她想过很多种可能,自然隐隐有猜到是自杀,但她不敢去相信这一种可能。 她宁愿自己不知道,就能不去面对其中隐晦的情意,直到被谢却山戳破的这一刻。 她想起虎跪山迎亲当天,谢衡再就意识到情报泄露,身边有细作。那时他就已经怀疑到她了。 谢小六去支援虎跪山后,书房里就只剩他们两人。 他问她:“芝娘,你背叛过我吗?” 她是个训练有素的谍者,什么严刑拷打,都无法从她嘴里套出一句话。但他就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她,同往常一样温和的语气,她竟直接丢盔弃甲,慌了神。 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草草遮掩过去,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 这是个巨大的破绽,聪明如谢衡再,一定发现了端倪。 他们相敬如宾十余年,他是一个内敛的人,体面、温和,没有太澎湃的情绪,就如细水一般流淌着,别人都以为他们之间如何的相爱,但在她看来,不过是谢衡再感念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给了她一份尊重。 她一直认为,他们之间的情感建立在她伪装出的那副温顺体贴的贤妾面孔上。若是被谢衡再发现她的身份,他一定会处置她。 在兵荒马乱的那一天,迎亲接应计划失败,鏖战一触即发,新娘又入了谢家门,他有太多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她以为,等这些事情结束,他就会来跟她算账。 她甚至想过逃跑,想过编出无数种说辞来遮掩。她还收到了鹘沙的密信,让她动手杀了他。 她也想过,但她下不去手。 然后,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死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你下过毒吗?” “头几年有下过,但后来再也没下了。没想到大郎身子弱,那几年的慢性毒伤了他的根本。” 谢却山闭上了眼睛,他在思考要怎么处理面前的女子。 他本想杀她,事后推给秉烛司,便悄无声息地除去了望雪坞里一个暗桩。 大哥知道第一个接应计划失败后,便饮下毒药,以自己的以生死为局,让陵安王进城,这是他的大义。他没有杀她,用沉默保全了这个陪在他身边十余年的女子,这是他的私心。 而这封空白的信……是他无声的求情。 谢衡再一生谨小慎微,自小羸弱的身体让他不敢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他比旁人更计较,要将踏出每一步的风险都降到最低。 可他甚至不曾见过这女人皮囊之下的东西,究竟是善是恶,却还是为她求情,将她留在望雪坞中,这是他的一场豪赌。 乔因芝也没有再负他的苦心,自他死后,她没有往外传出一点消息。 只可惜,他们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爱着自己。直到阴阳两隔,才在生死局中看到其中藏着磅礴爱意。 谢却山没有睁眼,声音里藏着无尽的疲惫:“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早就抱着必死决心的乔因芝惊讶地抬头,看着谢却山。
第45章 归来堂 第二日,等到谢穗安和南衣来找乔因芝的时候,却被告知乔氏昨夜匆忙回了娘家。 怎么可能那么巧! 南衣和谢小六都不信,再一打听,才知道乔氏离开之前,谢却山来见过她。 听到这里,南衣的心瞬间凉了。 她明白过来,他定是昨晚送衣服进她房间的时候,看了她桌上的百人佛经,确定了乔因芝就是细作。在她和谢穗安接触乔因芝之前,他便把人放走了。 南衣非常恼火。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不会是平白无故,可怜她,还在为他这样的随手恩赐高兴了一个晚上。 她快要气炸了。 南衣已经听不进去谢穗安在说什么了,闷头回到房间,将身上的新衣换了下来,扔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除了这样微弱无用的抗议外,她也不能冲去谢却山面前朝他发火。 话说回来,这些事到底跟她也没有关系。她只要乖乖地待着,像个木偶一样任凭谢却山摆弄,到了某个时间,他就会放她离开。 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先好好过年吧。总归家里少了个眼线,不用再提心吊胆,这一趟辛苦也没算白费。 不止谢穗安和南衣,望雪坞上下都觉得这个年过得无比清爽。 甘棠夫人一回来,就赶走了家里讨厌的岐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自在了不少。 除夕夜大家只是匆匆地吃了一顿年夜饭,甘棠夫人提议初五的时候,谢家再好好办一场新春宴,大家一起来热闹热闹。 看似时间还宽裕,但一场宴会,要准备的东西着实不少。市场上有专门的“四司八局”为官府贵家们置办宴席,只要出钱即可,他们会将宴席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如今是战时,很多东西都买不到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加上甘棠夫人绝非铺张之辈,此次准备筵席,核心思想还是省钱,顺便将陆锦绣管后院时庞杂的支出砍了大半,开源节流。 南衣跟着甘棠夫人打下手,本以为自己只要做个唯唯诺诺的吉祥物就好,没想到甘棠夫人是真的把她当成主母来培养,种种琐碎事务都不厌其烦地教她。 甘棠夫人是个和善但厉害的女子,她与陆锦绣的不同之处在于,陆锦绣做事的准则在于“利”,而她的准则在于“善”。 南衣打心底里喜欢甘棠夫人。 府中协调的事情就够甘棠夫人忙的了,出府采买的大任就交在了南衣身上。 看到那张采买单,南衣心里泛起嘀咕。 其中的米、面、油和白糖,这些日常必需品的数量显然远超一次宴席所需的量。甘棠夫人说这是为以后考虑,乱世里多屯点东西总没错。但新年的物价高于平常,她为何不等过了元宵再囤货? 尽管心里疑惑,南衣对这差事也是不敢怠慢,带着女使满城地找铺子买东西,还得货比三家,不能被坑了。 街坊市集间,南衣第一次听说“归来堂”这个商行。 说是商行,但它们并没有铺面,更像是一张流动的黑市暗网,掌握着市场上货物与钱币的流向。 据说只要愿意向归来堂花钱,没有它们买不到的东西,包括情报、人命。 南衣本不想跟黑市沾边,但无奈有些东西,只能通过它们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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