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食盐,比如白糖。看似寻常物,却是重要的战时物资,买的量一大,就需要报备官府。 南衣猜想,不管甘棠夫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一定是图快;借用谢家宴会的由头采买,是不想张扬。所以南衣咬咬牙,由掌柜的引荐,进了盐铺后头的堂屋。 昏暗的小屋里头,熏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香。里头坐着一个账房先生,身旁立着两个佩带腰刀的彪形大汉。 南衣在契约上按下了手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消半炷香,买卖就成了。 似乎有黑市的那么回事,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一进一出这么一遭,南衣后背已经浮起了薄薄的冷汗。她带着采买到的东西,匆匆回了望雪坞。 而她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悉数送进了花朝阁那间纸醉金迷的雅阁之中。 * 谢六身边出现的新人物,都成了章月回怀疑的对象。谢家少夫人,还有那位甘棠夫人。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属下骆辞的禀报,目光将他递上来的纸笺来来回回扫了一遍。 上头记着南衣今日从城里的铺子里分散买的东西,每家都是少量,但合起来,够谢家开十次宴了。 骆辞补充道:“东家,我们的人跟她打了个照面,近距离接触后,确定她并没有武功。” 章月回将纸笺往炭盆里一扔,看着火舌舔上纸张,直至烧成灰烬。 他若有所思:“这谢家的小寡妇,究竟是被甘棠夫人当了枪使,还是深藏不露……我竟也有些看不透。” 摩挲着下巴沉思半晌,章月回听到外头有嘈杂脚步声将近,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 “继续盯着。” “是,东家。” 刚应完,人就悄无声息地从窗户走了。下一秒,门被推开了。 章月回行云流水地拱手让礼,脸上从容。 “完颜大人,哟,这位就是——” 完颜骏引着谢却山入内,笑道:“自然是我们大岐的王牌军师,却山公子,”转脸对谢却山介绍道:“这位就是归来堂的东家,章月回。”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波澜不惊,皮下都是深不可测的人。 “章公子,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面上却是相安无事,相见恨晚。 完颜骏扫过二人的反应,不动声色。这位岐人高官年纪不大,如今在王庭里风头正盛,与丞相、储君关系密切,只要这回在沥都府立下大功,回去便能加官晋爵,更上一层楼。 所以他卯足了劲,必须在沥都府干出一番名堂来,造龙骨船的事他亲自在操持,而抓捕陵安王主要是由谢却山和鹘沙在负责。 鹘沙性子残暴,显然对造船一事并不那么热衷,若不是上头的指令压着他,他恨不得能屠空沥都府。 鲁莽之辈,不足以共谋事。完颜骏得把谢却山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自然,就得慷慨分享自己的资源,所以才介绍他与章月回认识。他要成事,离不开这两人。 三人刚要落座,却见席面上有四个位置。 “章公子还有客人?”完颜骏问道。 正这时,敲门声又起,堂倌打开门,引着鹘沙入内。 鹘沙满面春风地大步进来,看到房中还有完颜骏和谢却山,表情一下子僵住。 他娘的,他还以为章月回只请了他一个人!
第46章 酒盈樽 “鹘沙将军,晚到的可得罚酒啊!”章月回同鹘沙也十分熟稔,自然地将人邀进来。 见大家面上都有些僵,他故作懊恼:“哎呀,怪我,我想着诸位大人都是为大岐王庭做事的,又是我商会的大客户,我便自作主张,把大家都邀来吃酒——没耽误大人们的大事吧?” “当然不耽误,”完颜骏神色如常,“我本以为鹘沙将军忙着军营里的事脱不开身,就没喊他,是我的疏忽。” 不管私心里是不是一条线上的,对外的时候他们还是得把团结的面子做全。 “是啊,早知道完颜大人也是章公子的客人,那我就从您这儿听到二手消息得了,何必自己花那个冤枉钱呢!”鹘沙也应和着。 说话间,大家都已坐下,按照地位,完颜骏自然是坐在主位。 雅阁中铜铃撞响,堂倌们鱼贯而入,提壶把盏,宴开八珍。 显然大家都想拉拢章月回这个情报贩子,不可能有人真的想听二手消息。 二手消息,那就意味着落了先机,凡事都会被动。 鹘沙最沉不住气,席上侃侃而谈自己与他的交情,原来他早就开始花重金从章月回手里买情报了。乔因芝原本是章月回的人,这条线被“卖”给了鹘沙。 一个乱世里的谍子,连自己的归属都做不了主,被倒手卖了好几次。 鹘沙举杯:“还得多谢咱们却山公子帮忙,将乔氏放出了望雪坞。现在她就留在我身边做事,终归是个对谢家、对沥都府熟悉的人,以后能派得上用场。” 谢却山笑着端起酒杯饮尽,目光在杯盏后沉思。 放乔因芝走的时候,他没有过问她到底会去哪。她有血亲在鹘沙手中,自然也跑不了太远。回去鹘沙身边,反而是个安全的地方,无可厚非。 只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条线的源头是章月回……一个年纪轻轻的生意人,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握着这么大一张情报网,能量实在是大。 这不可能是白手起家,那剩下的可能无非是贵人提拔和祖业积累。 谢却山忽然想到了什么。 “章老板,不知你同管阳章氏……可有什么渊源?”谢却山冷不丁问道: 章月回闻言笑了,眼底却多了几分凉薄:“惊春之变后,管阳章氏因运送粮草不力被追责,满门抄斩。我么,正好跟我家老子怄气离了府,堪堪逃过一劫。” 宴上气氛一凝。 惊春之变,谢却山叛逃,幽都府失守,官家总得找一个人为此事负责吧,便拿章氏开刀,指责若非他们支援不及时,也不会把前线逼得叛敌。 可这粮草为何不敢运去?还不是官家自己犹豫不决。 但哪有天子的错,只有臣子的不尽心。 一粒灰落下,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乱世孤儿。 偏偏这个孤儿没有悄无声息地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死去,而是白手起家,成了昱朝如今最大的黑市东家。 章月回这话,听起来像在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件寻常的事,但话中机锋暗藏。惊春之变的罪魁祸首就是谢却山,他怎么可能没有敌意? 但只僵了一瞬,章月回自己便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不过我家那老子,脾气暴,不讲道理,从小就看我不顺眼。托你的福,死了好,再也没人管我了。” 没心没肺,颠倒人伦。 完颜骏也哈哈大笑:“原来你二人早有渊源,那你们可得好好喝一杯。若不是却山公子当年弃暗投明,章老板怎么能挣出这么大一份产业呢?” 章月回立刻举起酒杯:“却山公子,我敬你,敬你英明决策,给了我们这些无名之辈一个出路。” “谢某怎敢居功,都是为大岐王庭做事的,往后还要多多仰仗章老板的产业。” 句句都是反话,心中各怀鬼胎。 席上几人笑哈哈地举杯共饮。 鹘沙道:“章兄这里,可是什么情报都卖,能得他相助,那以后就是事半功倍。” “不敢说所有情报都有,但也包罗万象。力所能及范围内,您想要知道的事,只要付足够的钱,我们都会为您打听到。” “那不管是谁,只要拿着钱,都能从章老板这里买到消息吗?”谢却山突然发问。 这句话才实实在在地让场面冷了下来。 章月回笑得滴水不漏:“在我归来堂,没有什么岐人汉人,只有客人。当然了,只要给的钱够多,也可以买断所有的消息,这还得靠各位老板看得起章某啊。” 谢却山心底发笑。这个章月回,看着是个纨绔,笑脸相迎,酒色财气,会的却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他如此的人精,怎么会不知道鹘沙和完颜骏各怀心思?偏偏把这两人叫到同一个席上,虚情假意地说着合作团结。 一顿酒吃下来,大家都被章月回牵着鼻子走了。 他谁的边都不站。饶你多少美酒下肚,也拉拢不到章月回的忠心。他不是任何人的堂下门客,而是归来堂的东家。 不管你是完颜骏还是鹘沙,有着滔天的权势或是压倒性的武力,在他这里都不管用。 他的野心绝不止做一个商人、赚一些富贵那么简单,他所图到底为何? “那不知章老板这里,可有我三叔谢铸的情报?完颜将军可是为了船舶司焦头烂额着。”谢却山接着试探。 章月回笑道:“这很贵,不知却山公子愿不愿意花这钱了。” “就怕花了冤枉钱。” “明白,”章月回浑身松弛,“做生意嘛,靠的还得是信任。今日与却山公子投缘,不妨送你一个情报,交个朋友,往后您可得把大生意交给我。” “哦?”谢却山放下酒杯,洗耳恭听。 “你家二姐甘棠夫人忽然回沥都府,却山公子不觉得蹊跷吗?” “二姐回来奔丧,顺便在娘家过个年,有何蹊跷?” “禹城月前城破,平南侯投降,他的妻子甘棠夫人却带着一支精锐禹城军夤夜出城……不过如今只有甘棠夫人入了沥都府,那支禹城军呢?” 谢却山有些心惊。 禹城被岐人占领,前线的情报自然都有传回来,却没提到甘棠夫人的只言片语。谢却山原本猜想,也许是二姐前脚离了城,正好躲过一劫。又或是平南侯保下妻小平安,将他们秘而不宣地送出了城,不敢叫岐人知道。 他派去调查的人还没回来,而章月回就已经知道了。 此人,不可小觑。 “若是那支军队藏在沥都府附近,对我们日后的行事不利,”鹘沙皱眉,语气里露出几分狠绝,“你二姐……” 谢却山毫不客气地抬眼,眼中杀气毕露:“我还姓着谢呢。” 话说至此,这酒喝得也不再有滋味。哪怕完颜骏在场,谢却山也依然露出了几分脾气,起身告辞。 “这事,我自会摆平。别管得太宽,把手伸到我家的女眷头上。” …… 宴席不欢而散,雅阁中只剩杯盘狼藉。 章月回独自一人在席间,漫不经心地端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 有了几分醉意,和着丝竹声,他低低地唱:“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脸上惯常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推开窗户,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又在温热的脸庞上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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