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东家上回不是还说,此人不能用吗?” “上回他是个死人,可他跳河没死成,这大难不死啊,说不定心态一下子就变了。” “可那种古板士大夫的立场,可未必会愿意给岐人做事。” 章月回摊手:“我们只负责卖消息,至于他愿不愿意,屁股到底坐那边,与我们何干?” 丝竹声停了,一曲舞毕,楼下传来阵阵掌声。章月回一收二郎腿,掀开眼前透明纱帘。 “好!”这纨绔也跟着鼓掌,然后将袖中银票往空中一洒,纷纷扬扬,引得楼下人群轰乱争抢。 犹如一粒石子扔到水中,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人们为了一张银票抢红了眼,甚至厮打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章月回居高临下,看得不亦乐乎。 “这池子啊,得搅浑了,我们才有更多的利能赚。” —— 望雪坞中,南衣已经被淹没在了八百件琐事里,只隐约听女使们说了一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这会甘棠夫人正带着人给太夫人拜年。 她根本顾不上这些不需要她参与的事,正在花园的倚轩亭中忙碌。一会大家从太夫人的松鹤堂里散出来,会先来倚轩亭吃茶闲聊,待到傍晚才算正宴。 南衣一抬头,身边的女使们竟然都不见了。偌大的亭子只有她一个人。 她习惯了,只要在甘棠夫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些女使们便是吩咐一句才能动一下,大多数时候,她们根本不屑在她手下做事。把她一个人留着,大约就是等着她力不从心出丑吧。 但好在南衣不是很在意,并非她是个甘于被欺负的性子,而是她心里就是知道,自己跟这些人,不是同路人。 但你要问她,她是哪路人,南衣也答不上来。 刚一出神,衣袖拂到了桌边一只瓷盘,南衣堪堪伸手扶住,保下了这只盘子,但里头的点心悉数跌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晶莹剔透的糕点摔得七倒八歪,南衣一阵心疼,抬眼见四周无人,犹豫了一下,便蹲下身,捡起还算完整的糕点,掸掸上头的灰尘,一点都不计较地送入口中。 刚出炉的点心,自然是好吃的。要是被别的女使看到,定然全都嫌弃地收走扔了,她过惯了食不果腹的日子,见不得浪费一点粮食。 但是,她在望雪坞待久了,也知道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若是被人看到,明里暗里会被笑话好一阵。故而嘴里塞得鼓囊囊,飞快地把掉在地上的点心都捡起来吃了。 吃得有些紧张,南衣都没注意到有脚步声在靠近,听到的时候,心里一慌,连忙躲到屏风后面,抹掉嘴角残渣,慌忙将糕点囫囵吞下。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这只是掩耳盗铃罢了,从那边过来的人,能将她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她又要叫人看轻了。 但那人的脚步只是停在屏风外,没有再往里了。 “夫人。” 这个熟悉的声音……南衣一愣,望向屏风,映出一个清瘦的男子身影。刚想开口说话,喉里噎得慌。 像是能洞悉她心思似的,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极其礼貌地道:“夫人,我就站在外面说话。” 南衣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 ,稍稍恢复了镇定:“宋公子?” “是我,夫人。我来找您。” “找我做什么?”南衣惊讶又好奇。 隔着帘子,阳光把人影勾得轮廓清晰。 宋牧川嗓音清明,坦坦荡荡:“那次河边夫人救我的时候,掉了一样东西,我去捞回来了。上回见面仓促,忘了带在身上,今天特意带过来还给夫人。” “真的?”南衣的声音一下子雀跃起来。她以为这方秋姐儿送她的砚台已经在河里救宋牧川的时候丢了,当时也没想着能捞回来,隐约记得自己露出了几个失落的表情。回去之后也心疼了很久,每次见到秋姐儿都觉得愧疚极了。 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宋牧川就意识到是她掉了东西,还专门去捞回来,真是太有心了。 “宋某怕直接托人拿给夫人,会被说成是私相授受,有损夫人名节,所以避着旁人进了后院。” 听他这句话,南衣便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想立刻走出屏风去接东西的念头,先道了个谢:“那是我很重要的东西,多谢宋公子了。” “夫人客气,宋某将东西放在外头,夫人记得拿。上回夫人给我的钱……”宋牧川犹豫了一下,将袖中的钱袋藏了回去,撒了个谎,“日后等有了钱,必定连本带息奉还。实在惭愧,这就告辞。” 宋牧川手头已经不算拮据了,南衣的钱他并非还不上……而是忽然有了莫名的私心,想要留一线和她有关的牵连。 欠她钱,下次便有机会再与她说话。 “诶,那钱算了……” 没等南衣说完,屏风后的人影很快就不见了。 南衣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拿起地上那只锦袋,将里头的端砚拿出来反复看看,爱不释手,失而复得的喜悦跃然于脸上。 更多的,还是感动。感动于宋牧川的用心,也感动于他不动声色的体贴。 既然都寻到后院来了,哪里还需要隔着屏风见面,他分明是知道她也怕被人看到捡地上的东西吃丢人,没有走进屏风让她难堪。 他就是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但这一幕落在远处的谢却山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了。 宋牧川居然自己一个人摸到后院给南衣送东西,这是送了一方砚? 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个程度了? 谢却山站在长廊的尽头,等着宋牧川。 宋牧川走近了,瞧见他也不惊讶。脚步停了停,终是没什么要说的。唇枪舌剑、阴阳怪气,抑或是笑里藏刀,对他们这对多年的好友来说,还是太多余了。他既坦然来赴了宴,那便任由谢却山先出招。 脸上不悲不喜,宋牧川只虚虚地拱手作了一礼,便越过他离开。 谢却山的眉头却跟小山峰似得拢了起来。 他偷偷进了望雪坞后院,不给他这个一家之主一个交代吗?这么理直气壮,还亏得他是个读书人! 谢却山莫名气得很,但还是压下了心里头的烦躁。没事,不管他作什么妖,过了今天,他就能把宋牧川送走了。 贺平跟在一边,看着自家主人脸上流转过的神情,一时也有点狐疑。主人明明对宋郎君关心得很,不然不会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安排他离开。可这会看谢却山面上的阴晴,怎么好像还生气了呢?他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没等贺平想明白,谢却山便拂了袖,朝着反方向大步走去。
第51章 锦绣灰 暮色四合,这场新春宴才算开始。 在谢却山的计划里,他会把药下在宋牧川吃的最后一道甜羹里。离席的时候,宋牧川只会以为自己是吃多了酒才昏昏沉沉,被家丁扶上送他回去的马车……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行往金陵的船上了。 但谁也没料到,大家刚三三两两地入席,还没来得及传菜,此时,一辆繁复华贵的马车在望雪坞门口停下。 不消片刻,便有家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汇报,急得差点没喘上气:“完,完……完颜大人到访!” 众人脸色俱是一沉,不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所来为何。 “还带着令福帝姬!” 这下,素来不动如山的甘棠夫人脸色也刷一下变了。 她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听说令福帝姬的事。 甘棠夫人的夫君平南侯是令福帝姬的舅舅,她曾在宫里小住过一段时间,跟令福帝姬关系亲密。 她本以为,徐叩月同宗室一起被俘虏了,没想到她被带到了沥都府。一想到这个她疼爱无比的外甥女,她的脚步也乱了起来,竟顾不上众人,直直就要往外院走。 谢却山板着脸跟上去,怎么就那么巧,完颜骏偏偏赶在宋牧川在的时候来谢家拜年,这绝对是有所计划的。 刚出门,便撞上完颜骏一行人。两行家丁整齐列队,手里捧着新春贺礼,一眼扫去,就连这些匣子都是精心雕琢过的,俨然是一副上门拜年的姿态。 完颜骏生得人高马大,长相倒没有寻常岐人那般粗砺,穿着打扮还有几分儒雅得体,外形算得上是俊朗,但眼神里却透着阴丝丝的狠戾。被他的目光扫过,莫名觉得不寒而栗。 徐叩月低着头走在他身后,身着华服,而行动间,脚下便传出窸窣碰撞的铁链声。 竟是毫不加遮掩,将金丝囚徒的身份展现给所有人看。 甘棠夫人看到此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险些踉跄了一下,幸好被身边的女使扶住。 徐叩月抬头,遥遥看着自己的舅母,只是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做。 完颜骏却是面色如常,一见到谢却山,便是一副熟稔又热情的口气:“却山兄弟,过年好——这世家里过节都比外头气派些,你家今日这么热闹,不叫上哥哥我,说不过去了吧?” “完颜大人,令福帝姬,”谢却山拱手,并未对令福帝姬有任何轻视之意,对她也行了一个臣礼,“今日不过是家里女眷们随便聚聚,本想着改日再好好宴请二位——” 这些客套话谢却山是信手拈来,转脸看向甘棠夫人:“二姐,麻烦为完颜大人和令福帝姬准备好上座。” 说话间谢却山朝宋牧川的方向抬了抬眼,示意甘棠夫人将他带走。甘棠夫人虽然在极度震惊的心情下,稍稍迟钝了一下,但还是反应过来,敛了敛神色。 她刚转身,便听完颜骏道:“哎哟,这位公子是——” 完颜骏的目光落在了宋牧川身上。 立刻,谢却山就全都明白了。完颜骏不会无端对任何一个汉人殷勤或是好奇,除非他早就知道他是谁。 完颜骏看上了宋牧川的才能,要宋牧川去船舶司为他造船。 今天趁着谢家的宴,他就是要把目的摆到台面上来,猝不及防地将谢却山一军。不管他有什么心思,也做不得一点小动作了,他必须顺着完颜骏的意,将宋牧川赶鸭子上架。 哪怕晚一日,谢却山都已经把人送走了,可偏偏就是这会! 谢却山只停顿了须臾,完颜骏便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他亦在打量他的反应。 章月回将宋牧川的消息卖给他时,还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大人若一定要强扭这瓜,不知道会不会让却山公子为难?那毕竟是他昔日的好友。” 那归来堂的东家是个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的,但他并不想跟谢却山有什么龃龉。可有根若有若无的刺偏偏就这么种下了,他当然好奇这个叛臣回到故国,屁股到底坐哪边。 谢却山非常清楚,在任何时候,自己的首要任务都是保全自己的立场。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坦然介绍道:“这位,是我昔日好友,宋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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