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上,还是要客客气气地推托几句:“你是韩丞相的心腹,他怎么会不保你?说到底,帝姬的事情上,我确实犯了错,朝廷未必会再信任我。” “鹘沙都能立下军令状将功抵过,大人为何不能?” 而且没了鹘沙,沥都府里,只能是完颜骏来管。黑鸦营只是间谍组织,完颜蒲若野心再大,也管不了一支军队。明面上,依然需要一个统领者。 “我不求功劳,可以将手上实权都交予大人,只求大人一件事。”谢却山坦坦荡荡。 完颜骏面色一凝:“哦?” “沥都府毕竟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人非草木,很多事情,我难保没有私心。可这怕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令我自身难保,鹘沙的事便是前车之鉴。而只有大人做沥都府真正的话事人,才能不让旁人指摘。我想求大人,无论沥都府形势如何,保我家人好友平安。” 主动将自己软肋交出,这便是谢却山诱完颜骏信任的手段。 他要的是完颜骏到黑鸦营面前,将今晚的事交待一遍。阿典是完颜骏审出来的,他的供词是有可信度的。 谢却山知道,自己的嫌疑已经很难完全洗脱了,但是可以利用完颜骏,暂时拖一阵子,能拖到宋牧川成事之后,他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好,我答应你。不过……公子还要再等等。今晚整件事、船舶司、宋牧川,我都会自己彻查,包括方才这些口供,我也会再确认一遍。” “那我就安心等大人的消息。” 谢却山彻底松下一口气。 无非就是派人去虎跪山山阴处搜搜有没有禹城军的痕迹,再去船舶司翻一遍。 不过,禹城军早就不在虎跪山了,就算他一寸寸搜,也什么都搜不到。 至于宋牧川和船舶司……幸好宋牧川一把火烧了架阁库,他在造船一事上动的所有手脚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妙的是,这件事也能推给鹘沙。 就说他分明知道查不出任何证据,为了制造些疑点,自己烧了架阁库。反正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架阁库起火的时候宋牧川是不在场的。 当初想拿来咬死完颜骏的这些证据,如今阴错阳差都用在了鹘沙身上。虽然这是无奈之举,但也好过全盘崩溃。 经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晚,谢却山现在非常想要回家。 他想见南衣。 可在尘埃落定之前,他还得再等等。
第104章 苦昼短 南衣分明记得自己昨夜倚在榻边的雕栏小憩,再醒来时,入眼的却是一件淡紫袍衫,是男子的肩头和胸膛。她一惊,发现自己靠在章月回肩头睡着了,猛地想坐直身子,后颈却被人按住。 “慢慢起。”章月回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昨夜南衣不肯在章月回房里歇下,说等宵禁一解就回去,两人枯坐一夜,将船舶司的事里里外外都盘了一遍,聊到最后实在困得不行,连章月回的声音都有些气若游丝起来。忘了话题是在哪里断掉的,渐渐的两人都没了声音。 脖子确实有些僵,南衣顺着章月回手上的力,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对上他的脸,莫名有些尴尬。 动作里有着说不出的熟稔。 忽然想起过去有很多个清风拂面的夜晚,两人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聊天,聊到昏昏欲睡,她借着半分清醒半分昏沉,故意靠在他的肩上睡去。 而昨晚,显然是章月回特意坐到了她身边,还把格在中间的小案几移开了。 他这个人,浮夸起来很浮夸,让人像是雾里看花,总觉得他游戏人间,没有半分真心,可也有几个瞬间,她感知到他心底里还是有着润物细无声的暖意。 南衣欲盖弥彰地站起身:“天亮了,我要回望雪坞。” “急也没用,谢却山不会那么早回去的。”章月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南衣被直接戳破了心思,狡辩道:“我是怕一夜没回去,甘棠夫人着急找我。” 章月回却拉住了她的手,漫不经心地将她手上的镯子拨了一圈。 他的指节很凉,没吃过苦的手,指腹没有茧子,碰在肌肤上如玉般光滑冰凉。她忽然就想到了谢却山,他的手微有粗粝感,永远都是滚烫的。 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而她一想到他,竟有些归心似箭。 她下意识地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章月回的眸子暗了暗,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镯子不许摘掉,不然我怎么救的谢却山,就能怎么出卖他。” 南衣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这镯子上包了多少金?” 章月回一愣。他跟她说情谊,她问他价格。他的话口真是被堵得死死的。 他哑然失笑:“你走吧。” …… 南衣悄无声息地回了望雪坞,先跟甘棠夫人报了个平安,她不好多说谢却山在这其中都做了什么,只说宋牧川安全了。 阖府上下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地用着三餐,鹘沙死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着外头的局势,无不拍手称快。 南衣有点高兴,她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任务,但她的喜悦无人能分享,只能等着谢却山回来找他邀功。然而对于谢却山的缺席,大家都习以为常,无人置喙,无人过问。 只有南衣独自一人焦灼地等待着,从白天到晚上。 ——虎跪山一来一回,一日绰绰有余。他被扣在完颜骏府上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南衣坐在矮墙头候着,这儿一眼就能看到府门处,进进出出的人都在眼底。天气潮湿得很,像是要下雨,天边却又没半点动静,厚重沉闷的水汽蛰伏在空气里,叫人喘不过气来。 起初一点动静都能让她立刻抬眼望去,到了后来,她故意不抬头看,只仔细听着脚步声和门房的声音,倘若连脚步声都不像,门房也不曾问好,那肯定不是他。 时间在日晷上锵锵行走,这样漫长而束手无策的等待放大了南衣的感官知觉。她发觉白天的时间悄无声息地变长了,蛰伏的生机破土而出,在绿丛中竞相开放。抬头一望,远处归雁成字,掠过天边。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远处廊檐下一溜灯笼,眼睛稍稍一眯,光便散开了,在视线里模糊成一滩海。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那么不好。 夜色越来越浓,宅子里走动的人逐渐少去,再在外头便有些显眼了。南衣从矮墙头爬下来,到谢却山的房里去等。 春衫覆在身上,不消一会便出了一身薄汗。南衣等得心焦难耐,几近暴躁,她脑中掠过了无数种可能,心悬在那儿始终无法落定。这一天像是看不到头。 他还活着吗?明天他们还能相见吗? 南衣盯着房中那面空空的屏风,脑中胡思乱想着,又很快出了神,觉得这屏风实在是寡淡得让人厌烦。子时的更声刚响过,周遭越来越寂静。 她突然就很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她研了墨,找出最大的一支毛笔,开始在那素白的屏风上乱涂乱画。 她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谢却山其实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读书动笔前都要净手。 可她肚子里一股压不住的怨气,她非但不洗手,还要把破坏搞得彻底。 谁知道这日子过完今天还有没有明天,这整整齐齐,端的做派是给谁看? 谢却山要是回来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事,大不了就被他臭骂一顿,她可是他的大恩人,谢却山要是没回来,那更无所谓了。 她就是掀翻了屋顶,他也不会来找她算账。 想到这里,眼泪竟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委屈。真委屈。 画了个大王八。 还不解气。 得写上谢却山的大名。 用狗爬一样的字。 外头轰隆隆的春雷闷响,终于畅快地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混着泥土的味道,似有若无地飘入鼻中。 南衣无意间回头看,呆住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抱着胸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胸口那团闷气四散开来了,像是打开了一个闸口,眼泪反倒越掉越凶,索性嚎啕大哭起来,还不解气,直接将手里的毛笔砸了过去。 墨水砸了他一身狼狈。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气还是凶得要命:“你是人是鬼啊!” “你说呢?” 他走过来,微微眯起的眼睛盯着屏风上的杰作,透出一丝危险的光。 某种大魔王的压制还是深入骨髓的。 尤其是在做坏事被抓包的时候。 南衣一下子心虚了,所有的理直气壮荡然无存,眼泪都忘了抹,连忙抄起砚台,将墨都泼到屏风上,把王八和大名都生硬地遮去。 “我就是想给你房间里添幅山水画。” “从未见过如此丑的山水。” “……你,你平安回来就好,那我就先走了。”南衣脚底抹油想开溜。 手腕一下子被扣住,人被拽到了一个滚烫的怀里。 衣衫还是湿的,他冒着雨夤夜赶回来。 完颜骏心思重,事情全部查清楚已经是夜里了,外头早就宵禁,照理说谢却山该明晨再回来,可他一刻都等不了,命人连开几道坊门,径直回了家。 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在家里……还是,章月回已经把她带走了。 此刻看到她平平安安在这里,哪怕房里乱糟糟,像是被洗劫过一样,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他看着淋淋的墨沾上屏风,顺着屏上轻纱的纹路往下蜿蜒,荧荧月光下,像是流淌的、融化的山。 前头山高路险,恶水急流,一低头,唯有轻舟一片,难越关山。 哪怕已经转危为安,他心里依然沉重,他并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并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更不知道此刻的温存能弥留多久。 放眼望去的渺茫,却和此刻踏踏实实握着她手的真实感,矛盾又微妙。 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南衣,到底是重逢的喜悦占据了上风,看她哭得都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他竟生了一丝逗她的心思:“我这屏风可贵,你该怎么赔我?” 南衣急了,为自己辩解道:“你这人好没良心,我可救了你一命——呀!” 南衣一低头,发现自己踩到了那支毛笔上,罗袜被墨汁洇湿了一片,浸到了脚底。她忙想跳开几步,整个人却被拦腰抱了起来。 “别乱跑,踩得我满屋都是。”他又嫌弃又无奈。 谢却山将她放到榻上,握着她的脚踝,摘了罗袜,又从一旁取了帕子,替她擦拭脚底的墨痕。 她的脚很凉,被他滚烫的手一碰,浑身便起了微小的战栗。不知是紧张还是些微的痒,南衣不自觉蜷着脚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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