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樯心情极好。 平时的冷脸无影无踪,一双眼睛弯得仿佛天生就是月牙状, 甚至偶尔还跟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打招呼, 一副恨不得所有人都看过来的张扬姿态, 好像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最高兴一样。 胜玉大感丢脸。 脸颊和心口都烧得慌。 好不容易走到临时下榻的驿站, 胜玉又被李樯拦住。 在无人的回廊里,李樯在胜玉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问:“胜玉, 你不是骗人的吧?” 胜玉起先还很有耐心地摇头,到后面实在是忍不住了,推了他一下:“这种事是能骗人的吗?” 李樯眸光一闪,被她推了也没生气,垂眸看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 捉了起来。 “你、你想干嘛。”胜玉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李樯之前就有点疯, 现在……不知道会不会疯得更厉害。 胜玉心口跳得快, 像是有虫子在往外钻的沙洞,时不时露个头,让人时不时紧张,又恨不得能快点得个干脆。 李樯捉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慢慢靠近。 他的手掌宽大,垫在底下,胜玉的手悬空着,指尖再稍微落一些就要碰到他的手心,离得很近。 “……好小。”李樯莫名感叹了一句,像是看见了什么很神奇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感叹的? 胜玉不理解,李樯却只是一直盯着,仿佛今天什么东西都是第一次见到一般好奇兴奋,胜玉想缩回手,李樯又不让。 胜玉咬了咬唇角,突然有点想要犯坏的心思,手上用了些力气直接按上李樯的手心。 “啊。”李樯受到惊吓似的瞪了瞪眼。 胜玉本来还想再乘胜追击嘲讽他两句,但掌心相触的瞬间她自己也顿了顿。 方才不觉得,这样比较起来,李樯的手真的比她大很多。 而且硬实、带着握剑的茧,胜玉甚至有种自己把手放到了一座山上的错觉。 虽然之前也有过碰触。 但是这才是真正的牵手。 真的感觉好不一样。 胜玉咬紧唇,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清清嗓子:“嗯,比、比较了一下,也没有多小吧。” 看着她故作淡定的样子,李樯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吗?没有多小吗?” 毫无意义的对话也有让人害羞的感觉,心跳得不受控制的情形实在是陌生。 胜玉小声说:“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再等一下。”李樯也小声地说,“还不想分开。” “……”胜玉心里有些软,身子微微前倾,额头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明天还可以见。” 说完胜玉和他擦身而过,一溜烟跑到了楼梯上,停了停,又回头看他一眼,和他挥挥手,才跑进屋里去了。 李樯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目光一直停留在半空目光中,激荡着,含着笑,软和得像波浪,许久才平息下来,轻轻地呢喃了一句:“明天。” 胜玉独自回房间后,又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 她已经决定好了要喜欢李樯,而且现在也没有要后悔的迹象,她好像,以后可以越来越喜欢他。 但同时,她也不能停留在现在的模样。 她跟李樯之间的差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两个要并肩而行的人中间,是不能有鸿沟的。 那也没关系,她不可能让李樯俯下身来低就她,她自己去努力填平这条沟壑就好了。 她确实没什么本事,但胜在年轻,只要努力,总有希望的。 虽然和李樯基本算是互通心意,但两人都不是有足够的闲心风花雪月的。 翌日胜玉用完早膳,李樯还没叫人来找她。 这倒是稀奇,胜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往李樯那边去。 李樯房门闭着,里边儿似乎正在见客。 她在门边停了一会儿,好奇想听听是谁在里面,看自己认不认识,旁边的小厮已经大声招呼:“见过流西子姑娘。” 胜玉吓了一跳,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只能叹息,也不知道他是太有眼力见还是根本没眼力见。 但很快,门从里面被拉开,李樯站在门边,双手拉着门把,眼睛亮晶晶的。 “胜玉!”他语气听起来像是见到了救兵,长腿一迈,就想走出来跟她说话。 但或许是终究还顾忌着屋里有客人,李樯顿了顿,还是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对胜玉道:“快进来。” 他大门敞着,胜玉已经能隐约看见屏风后坐着的人,想必对方也看见了她。 她来找李樯,根本没戴面巾,可是现在再走,又显得太不礼貌。 胜玉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跨进了门槛,尽量把步伐迈得轻而乖巧。 她走近了些,完全看清了屏风后那人。 好在,是不认识的。 她还没做好准备现在就同旧时认识的人相见。 对方身着官服,胜玉便颔首半弯腰行了一礼。 李樯把她拉过来坐下,自己也要一屁股坐下来,想跟她挤在同一张椅子上,胜玉立刻瞪了他一眼,他才委委屈屈地挪了挪,坐到了旁边。 胜玉有些脸上燥热。 这还有人呢! 对方也一直在观察着他们,见李樯坐定后,才问:“敢问这位是……” 李樯笑而不语,对方似乎也明白自己不该多嘴,立刻止了话声。 既然已经见过了礼,胜玉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走了。 便微微起身朝向李樯道:“你们先忙,我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 李樯眉毛耷拉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胜玉,胜玉觉得,要不是这旁边有人,他肯定又要把嘴巴翘起来了。 “不行,我正烦得很,你陪陪我呀。” 话已经说到这里,两人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胜玉有些尴尬地瞥了瞥在场的第三人。 那人三四十年纪,也算是长辈,见两人如此,摸了摸鼻子,低下头来避开不看。 胜玉更觉尴尬,整张脸臊得更红,但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推来拉去,便不再吭声,安静坐了下来,极力使自己看起来不太存在。 李樯却非要找她说话。 “你用早饭了吗?爱吃吗,这里的膳食可能不大合你的口味,等会儿我们出去吃。” 对面坐着的那人及时开口道:“小将军,李府的厨子仆婢都是用惯了的,肯定合口味。” 李樯神情一冷,瞥了对方一眼,道:“你懂什么,我在外面几年,早与李府的口味不同了。” 胜玉默默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原来这人是来劝李樯回府的。 也对啊,李樯回了京城,为何不回李府去住?总不可能是为了她。 就算是觉得回李府麻烦,可这两天来,李樯一点要去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而且,李樯说的这话似乎也在暗指,他与李府已经离心了。 对面那人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劝道:“大人也是事出有因,小将军莫要怪罪。” 李樯轻哼一声,不接话了,低头专心玩起胜玉的手指。 胜玉臊得几乎坐不住,将手竭力藏在袖子里,不引人注意。 沉默一会儿,对方终于坐不下去,主动起身告辞。 他走之后,胜玉平了一口气,看了看李樯,没说话。 李樯终于还是撅起嘴。 “干嘛这样看我?胜玉,你不知道他有多烦。” 胜玉是见过李樯对生人的态度的,对于不喜之人,他几乎看都懒得看一眼,而对这人,李樯至少是熟悉的,且并没有真的那么讨厌。 胜玉便安抚他道:“他也很为难的样子,你不要生气了。” 李樯看起来很受用,又连连告状起来,想要胜玉再多哄他几句。 “他非要我与叔父和好。可是叔父对我多么恶劣,又没人知道。” ……这是什么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孩子吗,胜玉有些想叹息。 胜玉耐心问:“嗯,那太师大人是如何对你的?” “他仕途不顺,便把火气撒在我身上。”李樯撇撇嘴,“你或许不知道,前年天生异象,有客星生于帝星旁,钦天道断言这是因为皇帝勤勉不够,天降祸端。为平灾祸,陛下令叔父代他自省,平日无事不得出,困于屋中反悟所思所言,一日要写满五大张纸,烧于天坛前向神明请罪,直至今日都是如此,我看他就是不爽,所以天天找我麻烦。” 胜玉听得咋舌。 早知皇帝信赖太师,几乎朝中事事都由太师把关,因此皇帝要太师代为自省,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这般严苛,又持续时间这么长,对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对仕途亦是打压,更别提太师本就日理万机,这样半禁足两年,会带来多少不便。 “况且,我才不会在这时候回去。”李樯嘀咕。 “这时候?”胜玉抓着这个点反问。 李樯道:“前些日子,有人接二连三递了本章,状告叔父只手遮天,擅作威福,更有人直指陛下听信奸佞,罪当其首。” 李樯说着,像是在谈论旁人家里的事一般,嘴角还挂着一抹冷笑。 胜玉却不得不沉思。 首先,本章与普通奏折不同,其中内容除了递本章的臣子与阅章的皇帝,不应该有任何人知晓,为何李樯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其次,太师被圣罚两年,李樯被贬迁金吾郡,又接二连三有人上奏弹劾太师……这些事之间,很难没有关联。 李樯有想好如何应对吗? 第34章 ◎夫妻之间挽发描眉◎ 看李樯这段时间烦心, 大约也是因为这些事吧。 胜玉看着他眉头打结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人在诸事缠身的时候容易心浮气躁, 这节骨眼可不能随便出事。 她按了按李樯的手背, 温声问:“那太师大人怎么说?” 李樯得了一点甜头,嘴角就翘了起来,眉眼间的阴翳散去不少,动作却是越发变本加厉, 整个人紧紧贴在了椅子边缘, 靠向胜玉这边, 脑袋抵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还能怎么说?我朝规矩历来如此, 被弹劾的官员无论有罪无罪, 先就要请辞卸任,显示高风亮节、一身清白。叔父已请辞两回, 都未得圣音,便干脆借着自省名头彻底闭门不出, 不上朝上奏, 不议论朝事。” 难怪李樯说这时候尤其不能回去。 胜玉听得入神, 太师辅佐朝政多年, 就像是朝中的一根顶梁柱,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他的请辞定然是不会有下文了。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 陛下不能让太师走,但是也不会愿意让太师留。 对太师的打压,以及朝臣的弹劾便是君臣已然离心的证据。 若没有皇帝默许,文官怎可能轻易去挑战太师的权柄?太师名下有门生无数,在朝中各个地方都身居要职, 可谓盘踞牢固, 任谁也不会轻易去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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