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陛下驳回了所有对叔父的弹劾,还要惩治领头的几个臣子,现已将人关押了,明日在午门前罚廷仗数百。” 胜玉听完,点点头。 她倒也并不意外,太师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扳倒,只是陛下对那几个臣子罚得这么重,可能她先前预估的错了。 难道这批文官忽然之间一同弹劾太师,并非出自陛下的授意? 想了半天,胜玉抿抿唇,小声对李樯道:“要不,明日你去午门前看看。” “去那里做什么?”李樯不大在意,“看人受罚?我可没这个兴趣。” “不是啦。”胜玉轻轻推了他一下,又不知道怎么说,咬咬唇,“明日太师应该也会去。总之,太师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了。” 李樯闻言一顿,很快就反应过来。 长臂一伸将胜玉搂进怀里,李樯弯眸道:“你是说,叔父明日会去替他们求情?” 胜玉不自在地推他:“松开——我是猜的而已,你先去看看,总之不会出错。” “这是在屋里,没人看着,又没事。”李樯不依,继续将她搂得更紧,“那为什么非要我去?哦,我知道了,胜玉在担心我,是不是?” 其实胜玉只是觉得他应该要去而已。 否则,太师怎么会特意在这个时候专程让人来劝他。 看李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胜玉又有点无奈。 李樯在边关待了五年,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他似乎是不太擅长,所以才会连太师这么明显的用意都没看出来,心思都还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在这样波澜诡谲的京城,他这样单纯孩子心性,会不会被欺负啊。 胜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气道:“是,谁叫你傻呢。” 李樯立刻竖起了眉毛,质疑道:“我不傻。” 他双臂稍稍使力,把胜玉整个抱了起来,像抱着一只风筝似的轻巧,在屋里转了两圈,一边走一边问:“我傻吗?嗯?傻吗?” 胜玉陡然悬空,虽然知道这个高度就算是摔下去也不会怎么样,但难免紧张,拍着李樯的手臂:“傻子,放我下来。” 李樯哼哼的,修长挺拔的双腿充满力量感,走得更快了,饱满结实的胸肌稳稳地顶着胜玉,诱哄一般说:“快说,我不傻。” “我不傻我不傻。”胜玉敷衍,厅堂不大,却被李樯转出了如风的感觉,转得她有些晕,“快停。” “不行,你不诚心。”李樯更加疯了起来,抱着她还颠了几下,好像要把她抛出去,吓得胜玉发出小小的尖叫声,又牢牢地把她接住,玩了许久许久,直到胜玉拍他的手都发红,紧张到最后变成了不断惊呼带来的疲惫。 李樯才终于把胜玉放开了。 胜玉坐在实木桌上,抚着胸口喘气。 李樯双眼还亮得灼人,显然还意犹未尽,心痒得厉害。 忍了半晌,李樯克制地凑近脸,在胜玉额角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 柔软的暖意一碰而过,胜玉下意识地捂住额角,热度从脖颈攀到耳后。 被大力推开的门扉摇晃着吱呀轻响,仿佛还残留着刚刚逃跑的人咚咚慌乱的脚步声。 翌日辰时,李樯果真听胜玉的安排出门。 胜玉自然没跟着去,但也免不了好奇,在驿站大厅里探听消息。 午门要行刑,这样大的事情自然不乏人谈论,时不时就有人回来报信。 说两位大臣已经被押到了横板上,五花大绑,正要开打。 几百廷仗可不是好玩的,文官大多身体孱弱,又颇上了年纪,以往受过此刑的人大多当场毙命,就算能活下来的也落得终身伤残。 百姓对这等事是又害怕又心惊,不断地渲染这两个文官的家人是如何跪在路边泪湿黄土,还有妇孺几度晕厥。 胜玉也听得暗暗捏紧手心。 跟李樯走得太近,总是免不了会接触到这些朝堂之事,朝堂之中的争端虽然不见兵刃,可不代表没有血泪,听着这些事情,就像在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当年的噩梦,她的家人又何尝不是葬身于一纸圣旨之下。 就算傅家犯了大错,应得报应。 可是就这两位文臣而言,所谓的正误,难道不是在皇帝一念之间? 今日要你活,你便活。 明日不需要你了,便死无葬身之地。 她忍不住生起厌恶、退缩、害怕的情绪,却强自按捺住。 毕竟只有跨过这些,她才可以往前走。 过了会儿,又有人回来报信。 绘声绘色地传述着,久未上朝的太师大人竟出了府,他身披长袍,面色苍白,一路咳着去了午门,跪在午门前,身姿显得形销骨立。 皇帝沉默良久,对太师说,太师瘦了。 太师为了那两位大臣向皇帝求情,请陛下宽恕他们的罪过。 那两人亲笔弹劾太师,太师却如此宽容,皇帝实在不解,立即驳回他的请求。 皇帝认为,这两人霍乱朝纲,不仅捏造罪名诬陷太师,还煽动一帮文臣离间皇帝与太师之间的君臣情谊,更离间舅甥之间的亲情,使太后也日夜难安,乃是对皇帝的不敬,对太后的大不敬,理应重罚。 太师又拜,恳请皇帝海涵,从百姓社稷的角度考虑,不必当众仗罚,也不必褫去重臣的官阶,只将这两位大臣流放边远,使他们到苦寒之地反思过错,远离京城,受地方官的管辖,日后若在政事上还有建树,仍可官复原职。 皇帝冷嗤一声,再次驳回,这回却没再叱骂。 这时进京述职的金吾郡守也跪到了太师身边,原来他是太师的亲侄,二人一同对着皇帝又拜求了第三回 ,皇帝才不得不动容,勉强改了主意,说,就按太师说的办。 说完之后,又亲自走下台阶,双手将太师与金吾郡守扶起,感动得龙目之中泪光闪烁,与二人好一番寒暄叙旧,一起乘金龙轿辇返回宫中。 至于那二位大臣,则无人问津。 直到皇帝的龙辇消失,才有人替他们解了绑,像卸下猪猡一般将他们放了下来,家人立刻围上来团聚。 虽然剩下的众人都是一脸土色,已知了自己接下来的悲惨命运,但终究是捡回一条命,于是彼此安慰着,一步一跛地回了家。 至此午门的这场大戏终于落幕。 胜玉也像是个听戏的人,从故事中抽离出来,怔了一会儿神,就又返身上楼。 眼尖的小二追上来问:“姑娘今个儿晌午是出去吃,还是客栈里备着?” 胜玉犹豫了一会儿:“备着吧。” 李樯进了宫,肯定是不会回来用午饭的,她一个人,本可以再出去逛逛,顺便在外面的酒楼尝一尝,但想起上一回李樯那种紧张的模样,还有叫她不要随便出门的叮嘱…… 胜玉抿抿唇,还是选择了妥协。 其实她出不出去都无所谓的,就在这儿待着,等他回来吧。 第36章 ◎越是得到,越是不安◎ 龙辇抬进宫中, 一辆青顶马车到墙根下候着。 过了半个时辰,李馥君同李樯一前一后从宫门出来, 习以为常地径直坐上了青顶马车。 李樯上车便掸着袖子。 “一股怪味儿。” 不过是进殿中待了一会儿, 就浑身发臭。 李伯雍仪态端庄,他四五十年纪,比皇帝还要大几岁,但皇帝已然发须全白, 他却眉乌面清, 看上去还是个儒雅的美髯中年。 见李樯动作, 李伯雍淡淡收回目光, 似是数落:“药味而已。陛下身边常年浸淫各色药物, 难免有气味,不要小题大做。” 李樯皱了皱眉:“这药味比我离京前更浓了。皇帝莫不是病入膏肓了。” 尊贵的人皇天子, 在这马车之内被讨论起来,就仿佛一块无足轻重的破布那般随意。 李伯雍瞥了一眼年轻的侄子, 姿态依然端庄如良臣, 眸中却卷起风云。 “若是皇帝当真命不久矣, 你要如何。” 李樯撇了撇嘴, 眉间闪过一丝不耐。 他明白叔父话中的含义。 早在几年前,叔父便已对皇帝心生不满, 再加上这几年皇帝体弱多思,对叔父渐生猜忌,对李氏更是连番打压,已激得叔父越发不满,对皇位上的人有了取而代之之心。 古话说龙生九子, 可一条病龙生出来的儿子也不怎么样, 如今几个年龄合适的皇子都如腐木生虫难堪大用, 朝堂尽在叔父掌控之中,叔父有此念头也不奇怪。 李樯心知肚明,但不愿参与。 当他从边关身负盛名回来,叔父要求他暂避锋芒,李樯二话不说便收拾了东西,一来时为了打消皇帝疑虑,二来也是为了离这摊子麻烦事越远越好。 他想躲懒,叔父也由着他,随便他对外胡说自己遭厌弃遭贬斥。 但这终究是李家的事,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等叔父当真起兵之时,他也只有冲锋在前。 见李樯不答话,李伯雍叹了一声,掸了掸膝头的布料。 “今日在午门,你难得配合一次,倒是叫我意外。难道真是李弘说动了你?” 李弘便是那日来劝李樯回府的官员。 李伯雍虽是这么问着,却心如明镜,李弘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让李樯改变主意的,另有其人。 李樯略有不耐:“想做便做了而已。” 马车辘辘行进,李伯雍又开口,低声说着只有叔侄二人听得见的话。 “行罢。这些日子你在金吾郡待得如何?” 李樯靠着车壁,懒洋洋的已是心不在焉。 “还能如何,都在叔父的预料之内。” “嗯,有察觉到什么动向?” “除却南宁王府伸了爪子之外,别的没有。” 李伯雍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往后会更多。多小心。” 李樯浑不在意,一身桀骜的劲,完全没把那些事儿放在眼里:“嗯。” 他一双眼睛黏在了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只嫌不够快。 一副心都已经飞远了的样子,长眼睛就能看出来。 李伯雍观察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傅胜玉,是什么打算?” 李樯一愣,神色有些别扭。 “没什么打算,带在身边解闷而已。” “长那般模样,解闷倒的确是不错。”李伯雍微微颔首。 李樯牙根轻咬,分明叔父只是在重复他说的话,却叫他忍不住攥起了拳。 “当年傅家的事她知道多少?” 李樯答得很快:“当年不是已经查过了么,她什么也不知道。” “嗯。”李伯雍微微颔首,“那看来,你果真只是拿她解闷而已。” 李樯浑身紧绷,像一只被激怒后暗自压抑的雄豹。 他不想听叔父提起胜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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