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脘穴,脐上四寸。”疑惑间,一个冷漠而低沉的声音自面具底下送出。 她晃了下神,后知后觉照着他的话在肚子上比画着。 原来是自己多疑,他这回安的是货真价实的“好心”。 看她比对了位置,杜阙又道:“涌泉穴,脚底……” “这个我晓得,脚底心。”元月截断那后半部分话语。 他点点头,转首告辞。 ”……公子,多谢你,两次出手相助。”元月向他已然越过门槛的背影扬声道。 他故意将面容捂得密不透风,摆明了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身份,不愿让她为难。 既如此,她自当予以配合,只当他是位江湖侠客,帮她,是为心中正义,无关其他。 对彼此都好。 杜阙的身形微微一顿,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随后,像上次一般,落落而去。 秋分这日,船抵达泉州。 元月依计划于泉州城内休整两日,打听到有一群去京城做生意的客商刚好要在虞州城内收一批货,然后才北上。于是,她出了几两银子的路费,搭人家的车队,赶往虞州。 南边多山,路途不甚顺利,变故频发,幸而车队卧虎藏龙,遇上难题便解决难题,终于三日后,顺利进入虞州城。 杜衡接到她要来的信儿,一早等在城门口,见车队入城,笑怎么也藏不住,忙向探出头来四处观望的人挥手:“阿月,这儿!” 元月赶紧叫停车子,和同行来的人到过谢、告过别,飞奔向路边的杜衡。 友人相见,分外兴奋,各自心中皆憋着说不完的话。 杜衡提议,不急着回去,先找家酒楼,点一桌子菜,边吃边叙旧。 元月满口答应。 “快尝尝,正宗的虞州口味,保管你在京城没吃过。”杜衡把一盘烧鹅推到她手边,笑吟吟道。 元月夹了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赞不绝口:“肉质鲜美滑嫩,果然上品。” 杜衡又斟满一杯清水,递给她:“快喝一口解解馋,免得再给自己吃积食,闹得上吐下泻的。” 元月脸一红,打了下她的手背:“就不该把这事告诉你,这可好了,后半辈子的小辫子给你拿住咯。” “什么小辫子,分明是有人对你的一片赤诚。”杜衡弯弯唇,意有所指。 这里的弦外之音元月何尝听不明白,她却是叹了口气:“现在,我没心力思考那么多,以后再说吧。” 历尽艰辛才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丢开来,何苦再重新拾起来给自己添堵呢? “我懂你的心思。”杜衡表示理解,“你痛痛快快来了,他呢?有没有继续暗中跟着你?” 这倒将她问住了。 自从那日在船上见过面后,他好似人间蒸发了,她却也没过问,平平淡淡收拾东西下了船,冷冷静静随车队到了虞州。 元月摇头:“我再没见过他,或许,他真正释怀了。” 杜衡欲言又止,终究不忍为她徒增烦恼,干脆岔开话题:“我们那个村子,有些偏僻,进出全是陡峭的山路,你才颠簸了好几日,且在城里歇歇再做打算。” 她的考量在理,元月的确身心俱疲了。 “甚好。” 在城里逗留两日,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元月便跟随杜衡深入她在大山深处的另一个家。 她所言不假,路果然不好走,路途不过半,马车便已无法踏入,只能凭双脚开路。 “阿衡,这种环境,你是怎么……”元月拼命兜住心中悲观消极,强颜欢笑道。 杜衡抹了把热汗,满不在意道:“你别光看底下的路有多难,放眼瞧瞧这遍山的风光。京城繁华,可难觅此等美景。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元月驻足,深深吸入这满是清香的空气,心间的浮躁渐渐平息。 “是我目光短浅了,走吧。”她说。 当太阳渐有西垂之势时,杜衡遥遥一指点缀于翠绿之中的点点颜色:“那儿就是了。” 元月眯眼望去,红霞之下,炊烟袅袅而起,如诗如画。 正沉溺于这画中之景之际,来自远方的嬉笑由风荡入耳蜗,敛息分辨,却是一声又一声的“阿衡姐姐”。 再看,杜衡被一个个欢呼雀跃的影子簇拥着,她的脸上写满了喜悦与宠溺。 “好啦好啦,我快要站不住啦。”杜衡两只手不停抚摸着身边凑上来的孩童,很是手忙脚乱。 身为旁观者,元月说不尽的震撼。 阿衡的决定,是对的,是她坐井观天了。 ----
第88章 鬼影 ===== 杜衡带她参观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三日前方筹办起来的学堂。 学堂是临时的,设在杜衡家的小院中,支了几根木头当柱子,顶上扯了布,布上散落着些许茅草,底下整整齐齐摆着近二十套书桌椅子,看起来很是简陋。 元月旁敲侧击地问过,当时离京前,新帝听闻杜衡欲开设学堂,赏了不少银两作为修建学堂的资金,为何还会如此不成样子。 杜衡一叹,随意找了处位子坐着,口吻无奈至极:“我去孩子们家里‘游说’时,发现每家每户的日子都过得分外贫苦。一家好几口人,顿顿吃稀饭,稀饭里的米一勺子下去也要舀不出几粒。当时我就在想,对于这里的人们,较于认字读书,吃饱饭才是第一位的。因此,皇上赐的银子,悉数被我用来置办家禽、粮油、各色种子等东西,完事之后再均分给村子里的住户。”她耸耸肩,环视周围,“这便是我这儿如此穷酸的根本所在了。” 元月挨着她坐定,一双黛眉蹙得难舍难分:“你能接济他们一时,总接济不了他们一世。日后,你可有个打算没有?” 杜衡浅浅一笑,手心缓缓在膝盖上画着圈:“法子总会有,至于什么时候摆脱现状,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只想尽好‘夫子’的责任,悉心教授孩子们读书写字,使他们往后当个明事理的人。” 眼前蓦然晃过适才那群孩童围着杜衡欢喜、亲昵的画面,莫说杜衡本人,元月亦觉得心里好似有春风吹过,暖洋洋的。 所以,杜衡的想法,她能理解。 “我此行揣了不少盘缠,我且忍痛割爱,捐与你一半,助你建一家看得过眼的学堂,安顿你那些乖学生吧。”她眉梢轻扬,半开玩笑道。 杜衡未推辞,起身向她作揖:“那就多谢元姑娘的仗义疏财了。等啥前儿完工了,还得再请你卖个面子,为学堂亲题一副牌匾。” 元月笑推她一把:“属你不正经,使我的银子也罢,还奚落我写字难看。” 相对笑了一阵,杜衡正色道:“讲真的,你帮我想想,该给学堂起个什么名字好?” 元月扶着额头,冥思苦想半日,脑中灵光一闪,眨眨眼道:“就叫凝辉书院,如何?” 杜衡反复念了两次“凝辉”二字,击掌称赞:“好,好!你可真真是我的救星。” 翌日天未亮,元月便被兴致冲冲的杜衡从被窝里拽起来去观摩书院的选址。 那地方依山傍水,确实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一看就是经过一番精心筛选的。 “地儿我都选好了,这下子你可不能反悔了。”杜衡扬起下巴,拍了拍她的肩。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觉得我是那出尔反尔的吗?”元月故作不满,撅起嘴巴反问,然后从怀里取出用手绢紧紧包裹的银票,塞给杜衡,“拿好了,或不小心丢失或被风刮走,再和我不相干。” 杜衡攥着票子,静默良久,启唇道:“阿月,谢谢你。” 不忍再见伤感,她刻意张嘴打了个哈欠,一面回头走开,一面说:“天色还早,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你自个儿杵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杜衡忙得脚不沾地,上午在院子里的临时学堂教孩子们读书,下午则马不停蹄去动土现场监工,晚上也没个空闲,挑灯准备第二天要教授的知识。 元月在旁看着,感慨万千,偏生帮不上许多,惟有花大把时间陪杜夫人及杜锦说话解闷,如此日子也过得飞快,不觉立冬了。 南边气候暖和,冬日下雪的景象难得,不得不承认,她是有几分遗憾的。 遥想在京城时,冬天最大的趣味就是赏雪、玩雪,今年,却是没机会了。 杜衡深知她的心事,忙里偷闲与她坐到一处,问:“阿月,眼看快过年了,你不打算回家看看?” 元月捧着脸,远远望着已具雏形的凝辉书院,拿不定主意。 “无妨。”杜衡一手圈住她的肩膀,“今年不回去,跟我们一起过年,伯父伯母大可心安了。” 元月转愁为喜,反手揽住杜衡:“你盛情相邀,我怎可拒绝,便圆了你的心愿吧。” 杜衡用手指虚空点点她的脸,不明意味扬了扬眉毛,旋即,上手来挠她痒痒,口中放话:“好你个元月,动不动就与我装样子,我今儿非给你个好看!” “杜衡,你耍阴招!”元月平生最怕痒,跳起来四处躲,“我这就去告诉伯母,告你欺负我!” 说完,一溜烟钻到杜夫人的屋子里。 杜夫人在榻上坐着做针线,听见动静,忙抬起头来查看,不料抬到一半,怀里便多了一个人,正是笑个不停的元月。 “伯母,你快管管阿衡,她要挠我咯吱窝呢。”元月噘着嘴告状。 杜衡慢一步追进来,见状,扶在门框上抹因笑得太过而挤出来的眼泪。 杜夫人算是看明白了,推开元月,拿起针线活来继续做,嘴里念叨:“你们俩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追我赶,让人看见,脸上羞不羞?” “不羞,一点也不羞。”元月顺势坐到杜夫人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一边呷一边拍拍身边的椅子,看向杜衡,“傻子,瞧你满头大汗的,还不快来坐着,叫你那些乖学生撞见,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反过来找我算账。” 杜衡随手擦擦汗,一径过来,正要屈膝坐时,扫过门外的眼光忽然一顿,口里不由“咦”了声。 “你疑惑个什么?难不成你的学生们真应了我的话,找上门来了?”元月觉得好笑,打趣。 杜衡没“反唇相讥”,视线在外面停驻了半刻,才挨上椅子。 当下元月感觉出些许异样,朝她才注视过方向仔细看了看,无甚收获,就没当回事,由它过去了。 时光飞转,除夕夜来临。 与杜衡一家用过年饭后,元月摸着滚圆的肚子去院子里那处秋千上坐着,慢悠悠荡起来。 村子偏远,村里的人们光景又过得艰难,似在京城那样家家放烟火的场面,在此处定是看不到的。 不过,安安静静地迎接新年,却也另有一番风味。 身后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她默默垂眸,思绪流转,最后不由自主定格在有关杜阙的那段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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