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殊不耐烦地打断了小太监结结巴巴的问安声:“送水来。” 小太监没敢抬头看,猫着腰贴着墙根一溜小跑,檐下的宫灯一盏盏亮起来,热水并盥洗用具很快送进内室。谢恒殊不许人往浴桶里倒那些奇奇怪怪的香露,见他神色不虞,小太监们拿出熏笼点乌沉香,隔着热水一遍遍的熏衣裳。 内制的乌沉香能凝神静气,谢恒殊只闻得惯这一种香,久而久之倒真觉得有些功效。待他换好衣裳,榻上的阿菱居然还未醒过来,虽说郡王府的下人训练有素,但搬水进屋伺候洗漱的动静并不算小。 谢恒殊莫名生出一种猜想,踱步到床前掀开软罗帐,狐疑地用两根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 谢恒殊觉得自己脑子不太清醒,一甩袖子大步离开内室,吴福全已经命人抬了一桌冒着膳食过来。他尚未提筷,吴福全先殷勤备至地摆了一盅褐色的汤水到他跟前:“殿下,先用些汤。” 谢恒殊心里想着别的事,喝了半盅下肚才皱眉道:“这什么汤?一股药味。” 吴福全笑得皱纹都爬了满脸:“放了些滋补精气的药材,殿下快喝吧,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谢恒殊重重地放下汤盅,咬了下牙:“你活腻烦了?” 吴福全随着汤盅落桌的声响一抖,赶紧撤了汤盅,闭紧嘴巴站到一旁给谢恒殊布菜。已经躺到床上的薛衡又被曾尧提溜过来给谢恒殊把脉,薛衡这脉一把就是小半个时辰:“好得很,身体不曾受损。” 谢恒殊收回手:“这些天府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吴福全忙道:“府里一切如常,宫里遣人来问过几回您的病情,太医医案上记得是风寒之症,没有对外声张。沈老夫人那边我也替您瞒住了。” 曾尧接着道:“咱们的人已经到了广阳,尚未进囚云谷,小傅打算先在广阳打探一番。” 谢恒殊点点头,薛衡打了个哈欠,吴福全轻咳一声:“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给殿下听。” 谢恒殊看向他,吴福全继续道:“如今京中盛传,您身边的江姑娘貌美惊人,羞煞了清闲居一池水芙蓉。” 谢恒殊皱眉:“什么?” 吴福全:“您填了荷花池,下了周二公子的脸面,估摸着是周二公子不愿声张,所以编出这番话想将事情圆过去。” 周二被谢恒殊打到脸上来,偏偏只能忍气吞声,私宅里的荷花池被填,他既嫌丢人又无可奈何,手底下的文士便帮他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最后清闲居不再种荷,竟也成了一桩让人津津乐道的雅谈。 谢恒殊挑了下眉:“呵。” 吴福全听得出来谢恒殊并不在意这件事,索性揭过了不谈。吃了半碗饭,谢恒殊才将嘴里的药味压下去,筷尖在空中一顿,瞥了眼吴福全:“她不能有孕。” 吴福全不意外谢恒殊会有这种交待,微微躬身:“是。” 几乎是一睁眼,避子的汤药就送到了阿菱的手里,明明脑袋还有些糊涂,但她一眼就猜出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是什么。 阿菱感到了些微的不自在,她本想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可惜汤药有些烫口,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去。好在旁边很快伸过来一双白嫩的手,面容姣好的侍女捧着一盏酸甜果脯递给她。 阿菱拿起一个塞到嘴里,压下那股又酸又苦的药味:“多谢。” 侍女颊边露出一对酒窝:“姑娘言重了。我叫落锦,我来帮姑娘梳头吧。” 阿菱有些惊讶,郡王府的侍女会帮她打理起居事宜,但没有谁会主动跟她说话,她们手脚伶俐却沉默寡言——阿菱一直以为这是谢恒殊的要求。 阿菱没有拒绝落锦,她现在手软脚软,换个衣服都使不上力气。落锦的声音很好听,俏皮话有些多却并不让人讨厌,她快手快脚地梳完了头发:“姑娘一定饿了吧,我让厨房送了东西过来,您爱吃面还是爱喝粥?我让她们都备了一份。” 阿菱想了想:“都喜欢。” 落锦笑着问:“姑娘没有忌口的东西吗?” 阿菱摇摇头,在桌前坐下来:“没有,你吃过了吗?” 落锦愣了愣,随即笑道:“吃过了。” 外面天色将亮,落锦估计是一起身就到她这里来了,阿菱让她坐下一道用饭:“是不是吃的冷糕点?” 落锦惊讶:“您怎么知道?” 阿菱笑着道:“我以前在厨房做事,主子们没吃上热饭热菜,底下的人都只能随便垫垫肚子。” 落锦脸上惊异之色更甚,仍然推辞道:“与您同桌而坐,恐怕不合规矩。” 阿菱:“你坐吧,这么多东西我也吃不完。” 落锦最终只坐了半边板凳,陪着阿菱吃了一碗热粥又站起身,在一旁帮她添菜。阿菱确实是饿狠了,一碗苦药喝下去都没败掉她的胃口,落锦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劝了劝:“姑娘,小心别积食了。” 阿菱一向是肯听劝的,闻言放下筷子:“我去花园走走。” 落锦忙道:“我陪您去。” 阿菱脚步一顿,回过头的时候鬓边一支挂珠钗迎着晨光微微晃动,落锦咬咬牙屈膝跪下:“姑娘让我在您身边伺候吧。” ---- 这次应该可以吧……
第29章 第29章 = “我只是暂居王府。” 阿菱坐在玉兰花树下的小石墩子上仰头看着落锦,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落锦姑娘,如果你是想要在府中寻一条出路,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落锦瞠目结舌,仿佛阿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暂居王府?我不明白。您已经是郡王的房中人,还能去哪儿呢?” 阿菱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去哪儿,她现在还无暇考虑这件事,只含糊着道:“郡王有郡王的考量,总之我不能一直待在郡王府。” 落锦脸色变了变:“我……” 阿菱猜测道:“你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落锦眼中泪意一闪而过,话中带上几分哀求之意:“江姑娘,让我跟着您吧,哪怕一个月两个月也好。” 阿菱没有急着答应:“为什么?” 落锦半蹲下身子,双手搭在阿菱的膝上:“我爹给我定了门亲事,我不想嫁,可我没办法……” 阿菱讶然:“男方有什么不好的吗?” 落锦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娘是庞姑姑手下的老妈妈,看上我就直接告诉庞姑姑,庞姑姑说亲事不错,我爹就答应了。” 落锦似乎有些挣扎:“我不想骗姑娘,他姓乔,是府里的一个小管事,今年三十,说是眼光高才一直没娶亲。旁人都说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我不想嫁,我见过他,可我不想……” 阿菱忽然想到了高风,当时这门亲事连一向与她交好的张婶子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她也还是不想嫁。 落锦忍不住啜泣:“姑娘,我,我知道这说不过去,求您,求您帮帮我。” 阿菱按住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好似有股热流自胸口涌上了喉间:“那就不嫁。” 落锦怔怔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阿菱手下微微用力,口中重复了一遍:“不想嫁就不嫁。” 落锦仿佛是突然卸了力,扑在她的膝上嘤嘤哭泣,过了一会儿才擦干眼泪:“多谢您,多谢您。” 阿菱冷静地想了想,至少在情蛊未解之时,她在对郡王府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要一个丫鬟到身边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阿菱认真地问落锦:“你再好好想想,跟我走了,你家里人那边不好交待。还有,如果那位乔管事是个不错的人,错过这门亲事你以后或许会后悔。” 落锦摇头:“我爹只知道喝酒赌钱,巴望着把我卖出个好价钱,我不在乎他怎么想。至于乔管事,我就更不在乎了。” 阿菱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落锦追上前一步:“姑娘要去告诉郡王吗?” 阿菱:“不必,去找吴公公就好。” 顿了顿,阿菱又问道:“你刚刚说的庞姑姑是哪一位?” 落锦:“庞姑姑是郡王一位保母的女儿,未嫁丧夫两次,在外头名声便不大好,保母临死之前恐她无人托付,才求到了郡王这里。郡王便让她在府里做管事姑姑,平时管教丫鬟,帮着理理账目。” 阿菱若有所思,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从没见过那位庞姑姑:“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落锦暗骂自己多嘴,生怕阿菱顾忌庞姑姑不敢再提,赶紧补救道:“哪里呢,郡王当年在宫中光保母就有八位,一过十岁,太后娘娘就把人全打发走了。郡王心慈才肯顾念旧人,真要说起来与她们实在不算亲厚。” 阿菱听出了落锦的意思,有些好笑:“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反悔。” 落锦脸微微一红:“是。” 话递到吴福全那里,他问都没问落锦是谁,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阿菱得了承诺正要告辞,他却屏退左右压着声音道:“江姑娘,你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啊,我看郡王背后全是你挠出来的伤痕!郡王那是千金之躯啊!你你你怎么能这么不慎重。” 老太监虎着张脸险些喷了她一脸唾沫,阿菱不愿听他的教训,淡定地后退一步:“殿下说他很喜欢。” 一句话把吴福全堵了个结实,阿菱低头作羞涩状,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别的事。 “我喜欢什么?” 谢恒殊的声音砸到耳边,阿菱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震,朝他的方向看过去。 谢恒殊抱着胳膊站在门边,一身玄色窄袖劲装,像是刚从演武场回来,没等到答案他略歪了歪头,发尾堪堪擦过肩头。 阿菱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未戴金冠,头发高高束起,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利落意气。 或许是同床共枕一日两夜的缘故,乍一见面两人心里都升起了几分不自在,目光一触即离。谢恒殊压了压眉心,没再追问下去,吴福全瞪了阿菱一眼,没走几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阿菱还想跟吴福全说说落锦的婚事,抬脚追上去,脚一落地又觉得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稀里糊涂把人弄过来,剩下的事吴公公会帮着摆平。 谢恒殊坐在圈椅里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一只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几个零散的字眼上,心思泛泛,半天没拼凑出这一整句的意思。 “那吴公公,咱们说好了,我直接让她去我屋里了。” “知道了知道了,谁还能跟你抢不成?” “好,多谢您。” 阿菱和吴福全说话的声音隐约能传到谢恒殊耳朵里,他忽地合上书丢到一边,丢书的声音不大不小,也没人往他这边看一眼。 谢恒殊撇了撇嘴角:“我饿了。” 说话声戛然而止,吴福全连忙出去吩咐晚膳,阿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过去给谢恒殊倒了盏茶。谢恒殊没说话,阿菱也不主动开腔,两人一坐一站,远远瞧上去倒是颇为合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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