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眼帘颤颤,泪水潸潸。 林晏凑过去吻他的眼,数次后周璨终于睁开眼来,少年人清俊的面庞比那飘摇烛光更明艳。那双眼睛依旧与叶韶相似,不及其招摇绝艳,却胜其情深意笃。 周璨勾唇叹息道:“我先白头,实难偕老” 林晏迫不及待贴上来吻他,滚烫的泪落在周璨面上:“你等等我便好。” 方知意知道实在拖沓不得,让揽月将周璨一条腿扶起,支在床上,因着周璨宫体裂伤,他不敢轻易揉腹,便间歇地在周璨腹上穴位施针,再次激励宫缩,真是把浑身解数都用上了。 暴起的阵痛简直要将周璨逼溃,他扬颈嘶哑痛叫着,泪水碎落入鬓发中,身子几乎要从林晏怀里**出去。整个大启最尊贵的人,此时只能在废弃宫殿一方素旧床榻上,辗转挣扎,身子任人掰扯,命悬一线,更谈何体面。 林晏心痛得麻木,只能不住抚摸周璨簌簌颤抖的背脊,试图给他丁点儿安慰支持,他瞪着眼看方知意几乎是将孩子从周璨身下一点点拉扯出来,滴流的鲜血叫他背上汗毛倒竖。 最大的脑袋卡在产口的憋胀磨得周璨眼前发黑,他的手掐在自己腿根,在上头留下深深红痕,到了此时,宫体收缩的那种娩痛反倒退主成次,腹内某处的撕裂痛却越发尖锐起来,随着他的用力登时转烈,仿佛一只锥子猛地扎进他腹内最脆弱的血肉。 周璨此时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几乎是自虐般压低上身,迎着那剧痛死命推挤。 “再开点,腿压上去。”方知意全神贯注,挤进手指去护住孩子脆弱不堪一握的脖颈。 原本支在床上的腿被揽月抱起,几乎贴上了那沉坠的肚腹,周璨叫不出声,喉头颓然滚动,半晌只是哼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用力,用力!”方知意捂住被撑得薄亮凸起的产口边缘,手即刻被先前撕裂处崩出的血珠染红了,他面不改色,几分残忍地将孩子的头剥扯出来。 周璨最后也分不清自己是否在用力,更像是在灭顶的痛楚中应激痉挛,长久处于过激的疼痛中,他五感都迟钝起来,孩子被方知意接出去的时候他甚至毫无所觉,直到林晏泪流满面地来吻他,他才意识到孩子终于生下了。 没有哭声。 方知意脸色铁青地按摩着孩子的背脊,小姑娘浑身青紫,比哥哥小了一大圈,孱弱地卧在方知意掌中,奄奄一息。 “方先生!”林晏抱着软弱无力,几近昏厥的周璨,寒声喝道。 方知意一转头,便看见周璨身下不知何时已血流如注,顷刻间淌满了床下的脚踏。 “人放下,躺平,下身垫高。” 揽月应声而动,方知意看向手里没有反应的孩子,咬牙迟疑瞬间,林晏几步上前来接:“孩子给我,你先去救留玉。” 方知意冷汗涔涔,颤着手取针,屏息好久才扎了上去。 “方先生,你告诉我怎么做。”林晏将孩子拿软巾裹住,他看到周璨下身血色时就像是被人当面挥了一拳,整个脑子嗡嗡作响,可双手捧住自己闺女的那一刻,神使鬼差地,他比任何时刻都要冷静。 她那么小,还没有只奶猫大,覆着胎脂和血渍,着实算不上好看。可林晏看着她,想哭又想笑,这是周璨方才以命相搏诞下的,流淌着周璨和他的血脉,如同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周璨与他牢牢缠绕在一起,永不分开。 周璨不能失去她,他也不能。 “按她后背,拍她脚掌,别停。”方知意分身乏术,行了一针又一针,目不斜视,口上不停。 林晏照做,小东西蠕动着小小的嘴巴,似乎也在拼命挣扎。久不见效,林晏的心越跳越响,他如有所感,回头迅速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已然半身浸在血泊之中,周璨惨白的面上粘着湿发,眼神潮湿空茫,只是望着孩子的方向,久久不动。 林晏心如刀割。 他强迫自己凝神,如同战场迎敌,不可有一丝分扰。他手上不停,孩子如此脆弱,这么按揉都叫他心有不忍。小东西呛咳着吐出些浊物,微弱颤抖着,就是不见哭。 林晏小心抹她口鼻,忽然灵光闪至。他在西境时,曾见过番族牧民接生小羊羔,偶有羊崽子无法自主呼吸的,牧民就会…… 他无空迟疑多虑,低头将嘴附在孩子口鼻处,将羊水等秽物吸出来。 “小少爷!”揽月正要来帮忙,看他如此,惊了一跳。 没料到林晏如此重复几次,孩子终于嘤咛着哭出了声。 “哭了!方先生,她哭了!”林晏喜不自胜,接着反倒手足无措起来,“接下来怎么办?” 方知意大松了口气,上了最后一根针,对着周璨道:“你家这小子倒还算是中用。” “交给我吧。”揽月接过孩子去擦洗。 林晏飞奔回床边,无处落座,只能跪下握住周璨冰凉的手。 “他怎么样?” “暂时止了血,我们得尽快带他回王府,我慢慢找出他宫体裂伤处,再做治疗。” “他会好吧?” 林晏正问着,忽觉手中周璨的手指动了动。他连忙低头,紧着声音极尽温柔道:“想说什么,我听着。” 周璨眼前时晦时明,只能努力张大眼睛,尽力看清林晏的面庞。他从叶府接管的这株青苗,不知何时,已然长成了郁郁葱葱的高树,可为他遮蔽,可叫他依靠。他踽踽独行半生,走得过于艰辛,现今总算可有人并行,不必孤单。 八年前,叶韶带着他的女儿走了;如今,林晏却把孩子从阎王手里抢来,带回他的身边。 好似一切命中皆有定数。 “安儿……”周璨低哑吩咐,“你将这两个孩子带回将军府……说是你在西境与女子所生……” “你胡……” “皇家多纷争,如今……他们跟我在宫中,不安全。” “好,我答应你,你别多想了,好好休息。”林晏含着泪应道。 “安儿……”周璨侧过头,吻了少年人的侧颊,低声诵道,“直送金乌上碧空,尽销云雾照乾坤。” 林晏顺着他目光看去,不知何时,窗上透出清光来。晨光出照屋梁明,雨霁天清,新朝来临。
第六十六章 携手 马蹄踏水乱明霞,醉袖迎风受落花。大水川春暮之时景正好,周璨夹马斥行,风中卷来草汁嫩香与花到荼蘼的残芳。 周璨畅快地仰头闭眼,感受这久违的纵马御风。 如有所感,他睁眼朝前方望去,一点人影在尽头绿野中,似是在等他。 茶白的袍,靛青的绣,周身的素雅似乎都在为那张过分明艳的面孔让道。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一眯,灿灿眸光叫这漫山遍野的春景黯然失色。 叶韶歪头一笑,朗声道:“许久不见。” 周璨拉停马,却见自己的马还跟往常一样,打着响鼻往叶韶那匹马儿的脖子里嗅,不由也笑,他松开缰绳任由它去,附和道:“许久不见。” 无人下马,两人隔着这么一小段距离相顾无言。 叶韶鲜见的安静,低头捋着马儿的鬃毛。周璨静静看他,没有佩刀的叶韶完全就是个贵家小公子,他仍是那样年轻,眉眼间朝华灿灿,甚至叫周璨感到怜惜。 “……这些年,你可好?”周璨说出口后哑然失笑,他简直像个老头,问得生疏又旧派。 叶韶仰头哈哈大笑,马儿被他扯得踉跄,他在上头东倒西歪,半天才道:“冬有清雪夏有木香,好得很,好得很!” “阿璨,城门将闭,可随我回去吃杯酒?”叶韶遥遥一指,青原尽头不知何时出现红砖缁瓦城门一座。 周璨几乎都要想不起来,叶韶叫他“阿璨”是何时的事情了,他热着眼睛只是笑,坦然道:“不了,安儿还在等我。” 叶韶面上露出了然之色,他点点头,微笑着附和:“没错,安儿在等你。” 风从远方迅疾而来,压草木,迷人眼。 叶韶的面孔似乎被风打散了,朦胧起来,他仍在笑,鼎盛风华。 周璨静看他的年少芳华随风而去,像一场必将逝去,无从挽留的梦境。 房中的陈设与当初他离京时别无二致,周璨看着床顶的雕花,感到温热的湿意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少年人趴在他床边,与他离得极近,微热的鼻息拂过他侧颊。 周璨有些不知今夕何年的恍惚,卧房熟悉的布置让他以为回到数年前,他的安儿还是一个满脸**的孩童,别别扭扭地要来牵他一道去明源大街游玩。 可身边这人明明是个俊俏青年了。他换了一身旧衣,周璨也记得这身衣服,是他亲自挑的雨丝锦,如今穿着显小了。他的脸上星点伤痕结了痂,倒叫这副温和雅正的眉眼多了些恰到好处的灵动邪痞,很是男子气概的好看。 是啊,他的安儿长大了。 他已不是养在王府里的林小少爷,而是千里勤王飞霆军的主帅,是……他的爱人。 周璨的神智逐渐清明,低眼一瞧,林晏的手压在他左胸,似乎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似的,睡梦中也要监管他的心跳。 周璨想笑,身上的痛楚却也如涨潮般缓缓复苏,他只能轻轻呵了口气,这点动静却立刻叫林晏醒了,他急急抬起头,见周璨睁着眼,却是愣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只是红了眼眶。 “我们安儿怎又哭了?”周璨张口调笑,声音却哑得厉害。 “你可别贫了,我给你倒水。”林晏匆匆背过身去倒水,才好叫周璨没瞧见他滚落的泪水。 周璨自己不知道,他已昏了两日有余。从皇宫回王府的路上,他的血浸透了两床褥子。方知意还得用抹了药的手再探回他身体里去,周璨那时已然晕死过去,却还在无意识地痉挛,林晏无法想他是有多疼,他几乎呆不下去,又不敢出去外头等,坐如针毡。这两日,他除了进宫稳定局势,其他时间都守在周璨床边,连孩子们也只去看了一次。 方知意叮嘱周璨还不能大口喝水,于是林晏拿指头蘸了清水,点涂在他苍白干裂的唇上。周璨将他指尖抿进嘴里,用舌尖轻轻舔他。 林晏的耳尖跟着眼尾一道红了起来,忍不住道:“行,我是信你没事了。” 周璨松开他,笑着又咳嗽起来,林晏将他扶起来揽住,无奈笑着,擦去他额头颈里冒出的虚汗。 “孩子们呢?”周璨满意地埋在他颈间,问道。 林晏将被子提起来给他盖严实,答道:“大的那个已经会睁眼了,你要是看,我叫揽月抱来,小的那个还见不得风,方先生每日都去照看,听说昨日终于喝得进奶了。” 周璨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哎,叫妹妹受苦了。” “什么话,你将她好好地生下来了,”林晏摇摇头,掌心贴住周璨侧颊不叫他说话,“慢慢养会好的,方先生说,只要多费些心思,她定能平安长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