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姝呆愣地站在原地,下人铺一层,安嬷嬷便笑呵呵地同她说上几句。 那双层床幔才挂好,身后有人又抬进来了个物件,卫明姝没有回头,却是下意识侧身躲开,生怕碰坏这些名贵的东西。 直到物件被小心翼翼放下,卫明姝才回身瞧了一眼,整个人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兰芝一惊,“呀!这不是小姐原来那盏琉璃灯吗?” 安嬷嬷向卫明姝解释,还带了点遗憾,“世子说这琉璃灯实在难寻,只能从夫人娘家抬回来了一盏。” 卫明姝不知说什么才好,眼瞧着下人将那软枕丝衾放在榻上,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奢靡,太奢靡了! 当今圣上提倡节俭,宁国公府上下亦是装饰简朴,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不得让人一通弹劾。 她晚上得好好同他说说。 卫明姝正心里琢磨着,下人却是陆续行礼转身离开,只有安嬷嬷还在房内,“夫人快坐下试试。” 卫明姝闻言缓缓坐下,只觉置身于松软的草地,绷着的四肢卸了劲,不由半个身子平躺在丝被上,一时陷入虚渺云端。 兰芝站在一旁,也好奇地问道:“小姐,是不是很舒服?” 躺在这张床上,卫明姝很难说出违背本心的话,闭着眼点了点头,“嗯,舒服的。” 卫明姝又躺了一会儿,便回到书房继续做校注,临近晚膳时,沈轩派人传了话,说有事要忙,卫明姝便一个人用了晚膳。 夜晚,秋风肆虐,吹散了枝头残叶上的凝露,月光洒在庭院,如同霜降大地,唯有帘角屋檐下的绮窗荡开层层明光。 床前的琉璃灯绚烂夺目,卫明姝坐在桌前,手捧着游记,正看到精彩之处,外间的门忽然打开,冷风钻入,寒气四溢,随后消失不见。 沈轩边往里走边拍着衣上的尘土。 脚步声渐近,卫明姝放下手上的医书,迎了上去。 沈轩看向那张新换的大床问道:“怎的不睡?” 卫明姝走近了些,沈轩见她环住自己腰身,习惯地抬起手。 卫明姝替他解开腰带,“还早着,自是要等你回来。” 递给他一套常服,卫明姝又坐回凳上继续看书。 沈轩又瞟了一眼那盏琉璃灯,“去床上看吧,这地儿太暗了。” “那盏灯太亮了,我坐这儿刚刚好。” 房中默了一阵,卫明姝察觉到什么,放下书见他欲言又止闷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想笑,“那张床太舒服了,我怕我睡着。” 见着那双眼睛肉眼可见地敞亮了些,卫明姝以书掩嘴,终于笑出了声,“你瞧瞧你这德性。” 沈轩抬脚坐到她身旁,不动声色地倒了杯水,“就想听你夸两句.......” 房内陷入静默,卫明姝见他一反常态地不同她多找话,问道:“今日怎的回晚了些?” 沈轩手下杯盏一停,也不打算瞒她,“冯霆找了我。”话音顿了片刻,“今天早上,林晋死了。” “死了?”卫明姝眼睛双瞳微颤,“可是冯霆动的手?” 沈轩摇头,“他说不是。” “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沈轩将冯霆问到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她。 “你是说,冯霆当年杀了季老先生,只是因着.....对林家长子偏袒?” “嗯。” 卫明姝眼珠转着,嘴巴微张,沉默了许久,叹笑一声,“其实林老丞相和季老先生他们可能也并非厌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或许,只是想让他走得更远罢了。” 林晋比林唐有才能,若再有几分坚韧,即使林老丞相不在了,凭着一身本事,无论是在洪流乱世还是太平盛世,总能有办法立足,出人头地。可林唐不同,季老先生多半也是听从林老丞相临终嘱托,多照顾些林唐。 作为父亲,林老丞相可能只是想让最有出息的子女历练罢了。 毕竟,万事总要靠自己才能走得更长远。 可在儿女眼中,父母亲人一味对其他手足包容帮扶,却对自己视而不见,无疑是偏私。 不积怨,很难。 孰是孰非,也说不清。 “可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沈轩对上那双眸子,沉声道:“林晋死前,已是状若疯癫,最后......撞墙而亡。” “疯了?” “嗯。或许这样一个人,本就是疯的。” 四周寂静了下来,卫明姝无法理解,她们家这些年虽是举步维艰,可一家人总归是其乐融融,她不知自己若从小像林晋一般长大,自己如今会变成什么样。 卫明姝又瞟了一眼沈轩。 他应更是不能...... 卫明姝不由轻叹,见沈轩仍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给他添了杯水,“不想这些事了。” 她转而望着那张床问道:“舅公知道你找人做了这么一张床吗?” 沈轩回过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露不解。 “舅公知道你花这么大功夫弄来床,不得抽你啊?” “他不知道。” 沈轩还记得小时候,沈正忠用一锭金子给杨英换了一匹“汗血宝马”,最后却是被杨英提刀追着打的场景,“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说我什么。” “其实你不用这样。”卫明姝低眼瞧了瞧拖在地上的裙摆,“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卫明姝抬起头,见男人颇为不知羞,撇了撇嘴,扭过头小声道:“知道你对我好......” 沈轩见她的模样,不由轻笑,“光知道那哪够?” 他的姑娘,自是配得上最好的。 “以后你若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弄来。” 卫明姝故作镇定,“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摘来?” 沈轩微微昂头,竟是有几分傲气,“摘不了,也是要试试的。” 卫明姝怔住,脸上不禁有些烧红,“净瞎说” 她又低下头,不再言语。 窗外风还在呼啸,不停拍打着窗棂间,房内却是静了下来,只剩那盏琉璃灯的灯火还在摇晃。 一双眸子中渐渐染上火色,声音也变得低沉,“身上可还有不舒坦?” 卫明姝抬眼,几乎马上就领会了话中的意思,“还有一点.......” 听到这话,沈轩立马站起身,抱起她往床榻走去,“那便是无妨。” 她休想再敷衍他。 “你......你你学会了吗?” “学了,日夜苦学,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出自《触龙说赵太后》
第80章 来使 ◎“你常在京中,可知这人是谁?”◎ 那盏琉璃灯吐着绚烂焰火, 室内明亮如白昼,连帐顶的金线花纹都清晰可见。 卫明姝承认, 新铺的那张床很软和, 红木散发着清香,仰面躺下,身子也变得软绵绵的, 仿佛要陷进柔软的花丛。若是可以忽视细微的水声,她应当可以蒙头睡到天亮。 一双本就含情桃花眼圆溜溜的睁着,似仍是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只紧盯着床帐上繁杂的花纹, 维持着一个难以言说的姿.势。 明光暗纹恍的人有些昏眩,卫明姝微微低眼,只瞧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视线又回到床帐上, 再也不敢乱瞟。 她扯开被子, 圆润饱满的白玉珠仍紧蜷着, 新铺的锦单被勾出些褶皱。艰难地扯开那张价值连城的丝衾,也不管不顾盖住了什么,可那难耐煎熬还是没有消失, 即使不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只得闭上双眼,紧抿着嘴,死死坚守。许久之后,眼脸上的光亮终是被攀爬向上的黑影遮住。 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响起,似在询问, 似在炫耀, “我学的怎么样?” 刚垒起的防线土崩瓦解, 声音已是不太成形, 半天才吐出一句,“太亮了……” 隐约听见一声轻笑,最外层的暗红纱幔落下,灯火映过,更染上些暧昧。 一夜好眠。 —————— 林家一案牵连甚广,三省六部中人皆有涉及,曾经搜刮过朝廷油水的官员纷纷惶恐。所幸圣上只查处了一批直接涉案的官员,并未往深处追究。 根据呈上的供词,圣上下令查抄一批胡人在京的酒肆商铺,新任的户部官员对来往京城胡商管制更加严苛。 此举引发邻国不满,西蕃大公主与副相亲自带领使者来访大黎,商讨此事。圣上派鸿胪寺和礼部接待来使,中书令王冕与长公主亲迎,召群臣于西泽山大猎,以彰大国之威。 围猎前一天,卫明姝正在忙着收拾箱笼。 兰芝问道:“小姐,你常用的那把弓箭可要带上?” “不用,这次围猎,我应当是不参与的。” 卫明姝大概明白圣上此举何意。 北凉强盛时,大黎正有衰败之象,西蕃十八部亦是内斗不断。先帝继位后,有意与西蕃示好,往来贸易,互相帮扶,强盛国力,以求与抗衡北凉。 北凉既灭,大黎虽日渐繁盛,可西蕃十八部也合并统一。西蕃人生来骁勇好斗,其军力亦是不可小觑。两国若此时开战,必是两败俱伤。 如今北凉之外,还有北寒,虽是游牧民族政权,实力却不容忽视,北凉初灭,局势未定,大黎和西蕃自不会轻举妄动,只得继续维系表面的邦交关系。 然而两国交界边境已是有诸多摩擦,难掩野心昭昭。 此次西蕃派使臣来访,一来是为了表明西蕃不肯妥协的态度,二来也是试探大黎。大黎总要表现地强硬些,却也不能失了风度。 两国局势紧张,西蕃只派了公主和臣子前来,相应地,大黎便也只派臣子和公主迎接。 西蕃想要试探大黎,大黎自是要彰显国力,振奋民心。此次围猎去的大多是大黎武将,自是用不着她去添乱。 她只是去陪他罢了。 晚间,沈轩吹灯上床,自然地将姑娘往怀里一带,卫明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合上了双眼。 自从换了这张软床后,她睡得比以前稳了些。从前沈轩去上早朝,她都会醒来片刻,如今却总能一觉睡到天明。 卫明姝脑袋已是有些发沉,被子中一只手却是开始胡作非为。 卫明姝身体一颤,猛地睁眼打掉身上那只爪子。“啪”地一声脆响在帐子中响起,“别闹!” 这男人食髓知味,虽是顾念着她的身子,不会狠着折腾,却也总是三天两头找她闹一次,花样愈发层出不穷,每次闹后都得休养大半日才能下床。 男人却是越靠越近,语气中莫名带了点可怜,“都好几天了。” 卫明姝一口回绝,“你明天不是要围猎吗?”随即又往里缩了缩,裹走了大半张被子,背对着他。 沈轩只好作罢,悻悻收回手,眼神幽幽地盯着那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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