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嘉善不知,原来徐先生不仅教赵佑泽读书,还与他谈了这些。 看来她或许该找个机会,见见这位徐先生。 嘉善摸完赵佑泽的小脑袋,微微用力地按着他的肩头:“徐先生说得对。这些话,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说。我也只当今日没问过你这个问题。” 赵佑泽“哦”了一声,颔首道:“我明白了。” 嘉善松开他,赵佑泽便又拾起笔,一边摸着字,一边抄经书。 嘉善却没心思继续写了,她双瞳里的神色郑重。 对于这样的阿弟,嘉善甚至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能保佑表哥尽早找到那位孔神医,否则,她和元康,迟早还是朝不保夕。 自从章和帝向安国公过问了展少瑛的婚事以后,展少瑛在通政司任职时,旁人看他的目光,便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这些视线里,有嫉妒嘲讽、也有友好奉承。其实,能在通政司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简单的人。通政司虽然不属六部,但是却掌管着帝王身边的枢密奏章,是个绝对有油水的好去处。 展少瑛听祖父提了,陛下可能有将大公主与他赐婚之意。展少瑛没有见过大公主,只是知道,大公主嘉善年方十五,小他两岁,一向最得帝王喜爱。 母亲先前还说过,虽然四殿下不能即位,但是有先皇后和裴家的面子在,四殿下的封号和封地想必也不会太差。大公主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四殿下的亲姐姐,一增一损,既然陛下对四殿下有所亏欠,那自然会厚待大公主。毕竟公主只是个女孩儿,再看重她,也无关国本。 所以啊,虽然这事儿还没最终定下来,但对于同僚们的目光,展少瑛却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 他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即便四叔展岳是父辈里,如今官职最高的那位,可一个庶出就限制死了他的身份。 展少瑛的父亲已经被立为世子,等将来祖父故去了,父亲袭爵,而他,则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任安国公世子。安国公世子爷配大公主,不正是一桩门当户过的好婚事吗? 展少瑛觉得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好比父亲袭爵,好比他尚主。 这日下了衙,展少瑛与几位同僚告别后,方才回了府里。适才,同僚们请他去“芳雪楼”坐一坐。这芳雪楼是个听曲的地方,专为贵人服务,里头养了不少伶人。 说干净也干净,说腌臜也腌臜。 前几日祖父才为了他要尚主,遣了他房里的通房,展少瑛自然不可能在这个关头顶风作案,自然一口回绝。 他是也觉得奇怪。通政司的同僚们平日里是最会看人眼色的,怎么明知陛下有让他尚主之意,还想了这等歪点子出来。 虽然奇怪,可到底没有在心里成疑。 因为回府以后,张氏身边的大丫鬟便将展少瑛找了去,张氏另吩咐给了他一件要紧的差事。 张氏道:“过两日,你妹妹回来住对月,想必姑爷也是要跟着来的。她才新婚,家里人,还是到齐了比较好。” 展少瑛不笨,听到这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小叔展岳。 展少瑛眉头紧锁道:“我听说四叔最近不在宫里,护着大公主和四殿下去了长春观。” “是啊,”张氏笑了笑,她取了一个帕子来给展少瑛擦额上的汗,“他是都指挥使,权力大,派头也大。派一般的奴才去请他,只怕没用。” “你毕竟是他侄儿。你去找他,这个面子,他或许会给你。”张氏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微笑。 展少瑛有些吃惊:“孩儿亲自去请四叔吗?” 在展少瑛的印象里,他父母都是不太喜欢这个小叔的。即便是妹夫陪着妹妹回来,四叔不在,其实也无关紧要,何必让他亲自去请。 张氏笑吟吟地看着他:“对,你亲自跑一趟。你四叔不是在守着大公主嘛……”张氏轻轻咬紧了“大公主”三个字。 展少瑛这才明白过来,母亲让他去长春观的真正目的。自从知道或许要尚主以后,他对大公主多少也存了些少年慕艾的心思。现如今既然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见到大公主一面,他自然低头应道:“是。” 张氏遂一笑,又请他在自己房里喝了碗鸡汤,才放他回去。 然而,展少瑛一走,张氏身边的大丫鬟迎春却忍不住说:“夫人,咱们这样,会不会唐突了大公主,反而惹大公主厌烦?” 张氏武断道:“不会。” 她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向来有信心。 展少瑛的外貌虽不若展岳那般打眼,但也是英姿飒爽。不比那些不哓事的纨绔子弟,展少瑛自幼爱读书,有安国公府做庇佑,还有五品官职在身。 哪怕如今陛下流露出了不止青睐安国公一家的意思,但是张氏一直觉得,凭他儿子的本事,大公主日后必定花落自己家。 让展少瑛往长春观走这一遭,一是想让他看看大公主的模样,二呢,也是想让大公主看看他的模样。 至于三嘛,张氏笑着喝了口茶。 三,是为了让展岳知道。只要展少瑛尚了主,安国公府的爵位,日后是绝不会落到他展砚清身上去的。 老国公爷不允许,陛下更不会允许!也省得他老在她面前摆他那金吾卫的官威! 张氏越想,心里越舒坦,她哼了首小曲,在迎春的服侍下,悠哉悠哉地去软榻上,躺着歇息了会儿。
第012章 相比起张氏和展少瑛的规划筹谋,嘉善在长春观里的日子则要清静安宁多了。自从与赵佑泽进行了一番触目惊心的谈话后,她便有些魂不守舍,恨不得能即刻看到裴元棠拎着孔神医到她眼前来最好。 可惜,天不遂人意,裴府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传来,嘉善也只能被动地继续等待。 这日午后,天微微飘起了小雨,嘉善就没让赵佑泽来房里抄经书,自己捧了一本《银海精微》,坐在榻上看。 素玉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公主正埋首于书案前,她上前去添好茶,笑说:“殿下这是打算自学成才,亲自为四殿下看眼睛吗?” 《银海精微》是一部与眼科有关的医学著作,嘉善不过是今早去汝阳长公主那儿请安的时候,见到了,所以才顺手借了来。 她笑说:“医书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成的,就算我全看完了,也不过是学个囫囵罢了。” “没有个十年功夫,只怕是做不成大夫。”嘉善随口笑言。 两人正说着话,丹翠却也进来了。她素来是个知礼的人,见素玉在,她向嘉善行完礼后,还轻叫了声“素玉姐姐”,素玉对她还以一笑。 丹翠方才道明来意:“殿下,展大人来了,正在院子外等着呢。” 嘉善看了眼窗外。 院子里还下着毛毛细雨,朦朦胧胧地一片。 展岳这时候来干嘛? 嘉善道:“请他进来。” 丹翠应声去请了。 嘉善从榻上起来,另换了个庄重的坐姿。她今日穿着一身翡翠色的褙子,下身着静芝的对襟齐腰襦裙,俨然是出尘脱俗,如明月皎皎。 展岳进来以后,目光在她面上落了一寸,随即便目不斜视地错了开。 “殿下安。”他的声音平平无奇,每次都仿佛是一样的开场白。 嘉善笑着请他入了座,丹翠为其添上茶。 她客气地看着他:“大人冒雨前来,有什么要事吗?” 想必是为了来长春观后不惹人注意,展岳今日未穿官服,而是一身寻常打扮。他本就面如桃瓣,铜绿色的衣裳更衬得他爽朗清举。仿佛那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的嵇叔夜站在了嘉善眼前。 不像展岳的举止有礼,嘉善还是第一次见展岳做这身装扮。她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目光里有着好奇,也有些兴味。 展岳却面不改色,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写好的信来:“昨日,殿下身边的丹翠姑娘,交由我一封信,请我转交去裴府。臣幸不辱命,这是裴侍读的回信。” 嘉善一听是表哥回了信,脸上立刻增了几分喜色,嘴里却客气道:“劳烦大人亲自跑这一趟了。” 她示意丹翠从展岳手上将信接过来。 丹翠上前一步,然而,展岳白皙的两指却死死捏着信封,并没有将其交给丹翠的意思。 丹翠不由看向嘉善,嘉善笑望了展岳一眼,语调意味深长:“大人,这是何意?” 展岳抬首,不紧不慢地和嘉善对视着。他的面孔清俊,狭长眼眸里的目光却有如鹰隼:“殿下可否告知,您与裴大人的信里,是何内容?” “不能。”嘉善并不俱与他对视,她眉目灵动,唇齿也利落。 展岳的音色清冷,他说:“那恕我,不能将裴侍读的回信,交给殿下了。” 嘉善皱眉,她从书案后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了展岳跟前去。 嘉善的眼睛明亮而澄澈,她到展岳身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自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展大人这半途而废的模样,可不讨人喜欢。” 展岳抬眸,面色淡淡地,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嘉善那一开一合的樱桃唇上,他道:“殿下见谅。” “我受陛下之令,保护殿下与四殿下的安危。陛下的命令里,”展岳稍作停顿,缓缓道,“可能不仅是让我保护殿下的人身安危那么简单。” 嘉善微怔,片刻后才明白展岳这是话里有话。 只一瞬,薄怒之色便染上了嘉善白皙的脸颊,她嘴角带着笑意,紧紧盯着展岳道:“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和表哥假借书信传情,其实是在行私相授受之事?” 她不再礼貌地唤他大人,明显是生气了,展岳微抿唇,没有吭声。 嘉善哼笑了一声,也不解释,她冷冷道:“清者自清。” “如果大人觉得我和表哥意有苟且,可以回宫禀告父皇,看看他老人家打算如何定夺。” 展岳抬头看她,见她唇上和脸颊上的胭脂都擦得红扑扑地,配着那几分薄怒,煞是娇艳可人。 他嘴唇微动,仿佛想说话。 嘉善却先一步转过身去吩咐丹翠,话语里压抑着怒意:“帮我送客。” 说完之后,尚嫌不够,顿一顿,嘉善又补充道:“既然你这样想我,以后,请别再来了。” 公主有吩咐,丹翠只能硬着头皮去向展岳道:“大人请。” 展岳静默许久,他瞳孔漆黑,视线一直落在嘉善亭亭玉立的背影上。片刻后,他从怀里抽出信封来,慢慢放置在桌角, 他几番想要张嘴,最后,眼皮颤了颤,终于艰难启唇道:“对不住。” 嘉善微怔,想来是没料到身居三品的展砚清竟会这样轻易道歉。素玉和丹翠可还在身边呢,他不要他的官威了吗? 嘉善拧眉。 展岳见她一直不为所动,只好挪动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丹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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