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章和帝一向欣赏裴元棠,这才在他参加殿试时,不拘一格地将他点为新科榜眼。 裴元棠现在有顾珺仪管着,倒也没再做太过荒唐的事儿,不过是偶尔不靠谱一下。 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现在还会来提醒嘉善。 嘉善思虑了片刻,方对裴元棠说:“你的话,我记住了。” “你自己也要当心。”嘉善没忘记嘱咐他。 裴元棠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副我厉害着的模样,嘉善便不管他了,扭过脑袋继续去和顾珺仪说话。 嘉善和赵佑泽在裴府里一直待到用完晚饭时,才告辞离开。 嘉善与顾珺仪作伴的时候,赵佑泽则在与大舅裴子敬说话。 自从赵佑泽双眼复明以后,他是眼见地得了帝王的喜爱,加上赵佑泽读书用功,又待人和气,已经得了清流的好感。 裴子敬是清流中的代表人物,赵佑泽作为自己的外甥,裴子敬本就喜爱他,何况赵佑泽本人也争气,裴家便更会做他坚实的后盾。 赵佑泽与嘉善上的是一辆马车,天色已然黑了,他预备先送嘉善回府,而后再自行回宫。 马车上,嘉善仍在考虑裴元棠说的事情,所以没有主动与赵佑泽搭话。 夜里的风声萧萧,马车外时而有流萤闪烁。可惜,车帘遮住了大半片月色与光线,更显得车内静谧无声。 车缓缓地行了一阵子后,赵佑泽缓慢出声道:“阿姐,你知道景文是谁吗?” 嘉善的思绪还没完全被拉过来,只是下意识地问:“谁?” “景文。”赵佑泽于是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字让嘉善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倏地清醒了过来,这瞬间,心跳好如擂鼓。 嘉善抬眼望他,慢慢地道:“景文怎么了?” 赵佑泽对她笑一笑,眉目依然斯文俊秀,他说:“我上次出宫来看外祖父时,外祖父拉着我的手,叫了一声‘景文’,应该就是这两个字吧。” “我听着,像是人名,”赵佑泽笑着问,“阿姐识得此人吗?” 赵佑泽问得光明正大,嘉善的心跳却不由跳得更加厉害了,她面上滴水不漏,只是指骨捏得紧紧地,泛着浅白色。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半个身子,缓慢启唇道:“舅母告诉我,外祖父之前就有些糊涂了。” 嘉善边观察着赵佑泽的面色,边补充道:“景文多半是外祖父的某位朋友,大概你过去时,外祖父正好在思念他,所以才拉着你的手叫了一声。” 得到嘉善的回答后,赵佑泽便轻轻颔首,没有再多问。 见此,嘉善却垂下眼,她目光低敛,黑眸里存了几丝惊慌失措。 赵佑泽可能不知道,可嘉善却特意问过汝阳长公主。 景文二字,正是孝怀太子当年的乳名! 只是后来,孝怀太子因傅家一事和先帝疏远,这个名字,已经多年没被人叫过,甚至史记文献里都没有记载。 嘉善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元康。几年时间,元康的五官逐渐长开,已完全褪去稚气和天真,面目轮廓变得流畅而清晰。 女像父,儿像母,赵佑泽幼时就要像裴皇后多一些,长大了以后,自然也是与章和帝不太相像的。 那么,元康与孝怀太子,莫非在面上有相像之处吗? 嘉善忽然想起,这么些年来,提起元康,人人都会说他生得像裴皇后。 这句话,究竟是别人的随口一谈,还是被人刻意引导……真实目的,其实只为了掩盖某件事情的真相? 嘉善越想,便越神情肃穆。 下马车时,夜风穿过黑夜,直愣地打在她脸上,像是怪物的一只冰冷触角。 展岳正站在府门口接她,见嘉善的样子好像正在神游天外,不由抓起她的手问:“怎么了?” 嘉善不知是被夜风吹得,还是出于心理反应,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她边缩了下脖子,边轻声说:“没事。” 可她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展岳以为她是着凉了,忙紧张地抱起她,小心地以自己的额头去探嘉善的额温。 “哪儿不舒服?”展岳关切地问。 嘉善却再没有说话,她深深地看了展岳一眼,一言不发地将脸埋进了他怀中。 展岳于是不再追问了,他抱紧她,就这样用高大而柔软的衣袍将她牢牢盖住。 他的肩膀宽阔,腰身也笔挺有劲,好像是雄鹰展翅般,把所有险恶与凶险全都隔在了他的羽翼之外。 让这片天地中,永远都能保持着温暖自在。
第113章 回府沐浴完以后, 嘉善才把裴府中发生的事情,与展岳细细道来。 展岳这时候,刚刚给瑄哥儿讲完睡前故事,听到嘉善的话, 他放下绘本, 又给睡在里侧的瑄哥儿掖好了被角。 嘉善看到他的一应动作后, 不由地弯了弯唇角,心里想着,他委实是个好父亲。 做完这些, 展岳方轻手轻脚地下了榻。 听完了嘉善的话, 他并未太仓皇失措,沉思一番后, 展岳侧身与嘉善说:“我看,这回, 八成是你多心了。” “先帝一朝的老人虽然所剩无几, 可见过孝怀太子的仍有不少。若元康真与孝怀太子面貌相像,宫里宫外必然少不了流言蜚语。” “现如今,既然一切太平, 便证明,他二人不会到那样相像的地步。” 嘉善恹恹地, 做若有所思状。 展岳继而道:“你也知道, 孝怀太子曾十分投外祖父的眼缘,可能真的只是外祖父思念太子时,凑巧拉了元康的手。” 嘉善还是不大敢信,确认地问了句:“会是这样吗?” “是也好, 不是也好,”展岳笑一笑, 嗓音纯正而低沉,他道,“都已无从求证。” “孝怀太子已逝,母后已逝,就连可能知道内情的郑嬷嬷业已不在人世。”展岳道,“我们总不可能,去问那些见过孝怀太子的宫人,你觉得四殿下和孝怀太子长得相像吗。” 这岂不是在自找麻烦,自寻死路? 这句话总算逗嘉善笑了下,她想了片刻,答说:“倒也是这个道理。” 展岳心念有如电转,很快意识到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他问嘉善道:“你今日在元康面前,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吧?” 嘉善肯定道:“自然没有。” 她想起今日在马车上,应对元康时的那一幕,又补充了句:“他那样聪明,若被他瞧出来,这事儿更不知该如何办了,所以,我很小心。” 嘉善是知道轻重的人,在这点上展岳倒没有太过担心,不过是有些怕赵佑泽会不满意嘉善的回答,另去问他人。 那可就会酿成一桩大麻烦。 嘉善却已先行想到了,她道:“以元康的性格,不会莽撞地去随便问别人,无须担心。” 嘉善和赵佑泽是亲姐弟,自然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展岳于是会意,颔首说:“那便好。” 聊完了赵佑泽,嘉善又想起裴元棠说的话,便问了展岳有关展少瑛的事情。 谁知展岳却完全不以为然,他发出一声笑:“他还需要我出手吗?” 展岳的话里自有一股出类拔萃的傲气,他笑乜了嘉善眼,美眸一转,道:“德不配位,自有人会收拾他。” 其实,展岳的话只给嘉善交了一半的底。 之前,在齐氏想要与展少瑛和离,并且求到了嘉善跟前的时候,展岳是有过顺势收拾展少瑛一顿的想法的。 可惜,就在鲁王妃有孕不久,齐氏也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得到消息之后,嘉善并未深究齐氏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只是在第一时间去了安国公府,以探望为名,行捞底之实。 嘉善特地遣了剑兰去问齐氏身边的丫头,问她,是想要中馈还是依旧要和离。 齐氏过了三天才给回复,齐氏的答案是: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个答案不出嘉善所料,毕竟,大部分女人在做了母亲以后,立场与性情都会发生改变。 不管这个孩子是为何而来,齐氏都愿意承担为人母的责任。既如此,嘉善便也愿意帮她把府上中馈拿捏到手里。 齐氏聪明得体,她的娘家齐乐候亦是不可小觑的,有了嘉善的暗中协助以后,她很快从张氏手中分得了一半的权利。 齐氏是个很伶俐的人,知晓展少瑛不会站在自己这边,所以不动声色地讨了安国公与展泰的喜欢。 现如今,展泰也更属意齐氏以安国公府的代言人的形象在外走动,而不是自个的妻子张氏。 一个聪明的女人,永远知道该如何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齐氏当如是。 展岳和嘉善欠齐氏一个人情,既然齐氏不打算与展少瑛和离了,那么展岳也就看在齐氏的份上,高抬贵手饶了他那回的冒犯。 然而,展少瑛却还是被人抓住了马脚。 其实,他年纪轻轻就能在通政司任职,如果家族没有给他足够的庇佑,或者是他自身本事不够,被人寻到错处也是平常之事。 可这回的事儿真这么简单吗?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嘉善一双眼眸眨也不眨地看向展岳,她柔声道:“若只是针对他也就罢了,我怎么觉得,像是冲着你来的。” 不然那些恶意中伤他的谣言是如何传出? 展岳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眼里眉梢有着笑意,他轻声道:“变聪明了,我的公主。” 他话里带着揶揄,像是嘉善从前很笨一样。 嘉善不由就挥舞着拳头,轻轻锤了他一下,哼道:“我替你担心,你倒好,还笑话我。” 展岳噙了一丝笑容在嘴角,神情上并没有被人捏住把柄的慌乱,他好像总是镇定地。 他捉住了嘉善的粉拳,神态温和地道:“你知道展少瑛被人捉到错处时,是谁主动站出来,为他说话吗?” “谁?”嘉善抬眼问。 展岳口吻淡淡地:“你秦王叔。” 嘉善“哦”了下,这句“哦”里十分意义深长。 那就怪不得了!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展少瑛办事不力,明明是他自己的过错,幕后之人却能因此事儿放出话去,给展岳的名声抹黑,此为一鸟。 至于第二鸟,就更简单了。 展少瑛向来顺风顺水,如今仕途陡一受挫,自然会下意识地寻找靠山。而幕后人,则能凭此举,成功收复展少瑛。 不得不说,此计不仅阴毒,而且有效。 嘉善冷着脸,哼了一声。 这几年,她有意与秦王妃疏远,无非也是想把秦王夫妇彻底逼到赵佑成那边的阵营。 有言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与其让他在冬夜里蛰伏,还不如逼他出洞,和毒蛇一并铲除,免得来日还要为此费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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