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岳正静静站在大殿上,他皮肤雪白,一身正二品的官服,把他的骨骼显得极为修长有力。 众人的注视下,他平静地掀起衣袍,跪下身道:“臣行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父。” “嗯。”章和帝颔首道,“朕将大公主许给你,便是信得过你的为人。” 大理寺卿几人愕然,旋即又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警告他们! 展砚清虽与傅骁有甥舅关系,但他首先是大驸马,是朕的女婿!你们这些人挑拨朕与驸马的关系,挑拨朕与公主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 大理寺卿顿时冷汗直冒,章和帝果决地道:“傅骁的事,就按安阳所言去办。再令大同总兵立刻驰援安定侯。” 兵部尚书还想张嘴,章和帝便沉了面色道:“朕不喜以‘莫须有’定人的罪,列位臣工,莫非执意让朕做赏罚不明的昏君?” 帝王这样讲,还有谁敢出声,纷纷请罪道“不敢”。 待大朝会散去后,兵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等人凑在一起往宫外走,赵佑成也与其岳父平阳侯一道。 南平伯本来是想追上展岳与他好好谈谈,奈何展岳脚步太快,只得作罢。 倒是展岳赵佑成经过身边时,赵佑成不冷不热道了句:“大姐夫真可谓圣眷优渥,简直羡煞我等。” 展岳瞥他一眼,淡道:“陛下不过是喜欢有能有德之人,厌恶心术不正、以权谋私之辈罢了。鲁王作为陛下亲子,难道不比我更懂陛下的心思?” 赵佑成好像没有听懂展岳的指桑骂槐,他嘴角轻扯,压低声音说:“来日,傅骁的下落传回京时,望大姐夫也还能这样与我谈笑风生。” 说完这句话,赵佑成满心期待着看到展岳苍白的颜色,谁知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微动了动虎口的麂皮护腕后,展岳极为冷静地离开了。 公主府里,嘉善却没有展岳那么好的忍性了。 展岳刚进内室,官服尚未褪去,嘉善便抬脚向他走来。 展岳脱下外服,见内室里没有瑄哥儿在,便明白嘉善多半是晓得了傅骁的事情。 他第一时间去握紧了她的手,嘉善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怎么样?” “军情属实。”两人早有默契,展岳很快回答了她的问题。 嘉善的心往下沉了一沉,追问道:“父皇如何说?” “父皇在傅府外,派了神机营的守卫。舅母的诰命、小舅的中郎将都已被夺去。”顿了顿,展岳继续道,“不过,没令人苛待他们。” 傅骁出了这样的状况,必会连累妻小宗族。打败仗是小,失踪不明却是大事。宋氏和亭哥儿此刻能留住性命,便是难得。 说明父皇没有昏了头。 嘉善缓缓松出一口气。 展岳反握住嘉善手腕,坚毅的目光凝视着她道:“傅家不会出逃兵。” “我相信。”嘉善的视线同样坚定,她伏在他肩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用多说,我都相信。” “小舅多半是入了他人的圈套,”嘉善垂眸,“或许,还是因元康和你我之故。” 她的双手柔软,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展岳闭了闭眼,沉声道:“是圈套不假。原因,却需要仔细调查了。” “如果可以,明天,你去见舅母一趟好吗?”展岳侧过脸,轻声询问她的意见。 嘉善是公主金身,神机营的人不敢对她放肆。而且,章和帝本也没有不许别人去探视傅家的人,只是,在这个关头请嘉善去傅家,就是要把她也扯进来了。 他多不想让她沾这些风雨啊。 展岳垂下眼,缓缓摩挲着她柔腻的掌心。 嘉善却没有迟疑,真切地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去。”
第120章 翌日一早, 展岳照常去上衙,嘉善便如约去了趟傅府。傅家早被金吾卫的人围成了铁桶一般。 金吾卫如今的指挥使是吕思贤,吕思贤的妻室昨日还去了公主府与嘉善报信。所以,吕思贤自然是对嘉善很熟悉的, 见到嘉善前来, 他着实愣了愣。 片刻后, 吕思贤方行礼道:“臣见过大公主。” “吕大人安。”嘉善笑了笑,她神色如常地让丹翠从随身的包裹里拿了件虎头帽出来,“本无意让大人为难的, 只是前些时日, 傅夫人去我府上,传授我针线上的技巧。也怪我如今脑筋不灵醒, 这最后几针的针脚无论如何都缝不恰当,也瞅着要入冬了, 我这帽子还没能做好。” “傅夫人的绣艺独步天下, 别的绣娘实在没那么巧的手。我也是没法子,看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允我进去偷师学艺。”嘉善和善地笑问道。 吕思贤眉间微敛, 委实有几分为难。 于情,他自是和展岳与嘉善站在一头的, 他也不愿相信傅骁会在战场投敌。可君王既然派了他在傅家外蹲守, 就证明眼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盯着,既如此,他便更不能徇私枉法。 吕思贤顿了顿,道:“请公主见谅……” “吕大人, ”嘉善并不着急,缓缓打断他的话, 反问道,“父皇派大人前来时,有说过禁止人入府探望吗?” “这倒不曾。”吕思贤很快回道。 章和帝当然不会下这样的旨,在如此境况下,又有谁会主动前来惹得一身腥呢。 “既然不曾,那就请大人打开府门,放我进去。”嘉善从善如流地说。 吕思贤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应允。 嘉善道:“大人若还不放心,可以派人搜查我带来的包裹,看看其中有没有书信,或者傅骁的踪迹。” 吕思贤忙道:“公主说笑了,臣不敢以为傅骁会混在其中。” 话是这样讲,吕思贤却还是一挥手,让身后的金吾卫将嘉善的包裹通查了一遍。 包裹里的确都是一些类似虎头帽的玩意儿。 吕思贤点了点头,躬身道:“臣随公主一道进去。” 嘉善道了句“好”,嘱咐其余婢女护卫随候在府门外,只带了丹翠一人进入傅府。 傅府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人进屋时,宋氏恰好在缝制一双护膝,见到嘉善,宋氏忙放下手中针线,惊骇地道了句:“公主。” 嘉善对她莞尔一笑。 “我正与吕大人说舅母的手巧呢,没想舅母正与我心有灵犀呀。”嘉善仿佛没看到宋氏眼中的担忧与紧张,走上前去静静拉住了她的手。 进了傅府内,吕思贤的神情倒是平静了下来,他对嘉善拱一拱手,压低声道:“公主如若有什么话,抓紧与傅夫人说吧,臣在耳房内等候。” “有劳了,吕大人。”嘉善不想吕思贤会如此配合,郑重地对他福了个身。 吕思贤一走,宋氏便紧紧蹙起了眉,她用力掰开嘉善握住自己的手,神色复杂地凝视了嘉善一会儿,轻轻道:“傅家已是是非之地,公主请早些离开吧。” 见舅母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关心小舅的下落,嘉善的心不免沉了沉。 嘉善凝神望她,反又去抓住宋氏的手腕:“舅母知道什么,是不是?” 宋氏的眉头皱得愈紧,她并未回答嘉善的话,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主也有了孩子,何苦再蹚这趟浑水,应该加倍爱惜自己才好。” “至于傅家的事儿,请公主与砚清不要再为此费神。”宋氏微侧过脸去,轻声地说。 来之前,嘉善从未想过宋氏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她怔怔地望了宋氏一会儿,忽地苦笑道:“舅母难道是信不过我?” “如果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是最好的机会。”嘉善道,“舅母,我们本就亲如一家人。” “如今小舅有难,莫非我与砚清能够置身事外吗?”见宋氏抿了抿唇,嘉善于是加了把力道,“老永定侯出事的时候,砚清的娘尚且没有放弃过小舅。当年的千难万难都过来了,又何惧现在的小风小浪。” 听到嘉善提老永定侯,宋氏的眼圈不由开始发红。她微微睁目,一手抚上额角,须臾后,终于垂下眼睫,开口道:“月余前,他曾给我传过书信。” 嘉善明白这个“他”指的是傅骁,遂也不开口问,只安静地听她说。 宋氏起身,从书案上取来信件,交给嘉善一阅。 信上写着一首简单的诗,乃是陆游的绝笔之作《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嘉善慢吞吞地吟诵了一遍,而后,她抬头望向宋氏,奇道,“月余前,边疆一片太平,小舅怎么会寄《示儿》来。” 宋氏眼不错地盯着信纸上的字,淡淡道:“这是他与我的一个约定。” 嘉善忙直起身子,侧耳倾听。 “大概五年前,在公主刚和砚清定亲的时候,韩国公回京述职,曾私下里来过傅家一趟。”宋氏眼底的浮光幽暗,她的音调既轻又长,“言语中,提及了当年,有关永定侯府倾覆一事。” 二十几年前,傅炎被调离边疆押送回京以后,就是当时的韩国公接任了他的职位。只是可惜,后来阿史那可汗侵犯边疆,老韩国公不敌,最终血洒沙场。 韩国公之后,先帝便派安定侯前去稳定局势。彼时,韩国公世子,也就是现在这位韩国公也曾与安定侯一同前往。 “韩国公说,他赴西北以后,有种隐约的感觉。我方将帅中,似乎真有人在一直与突厥通信。” 宋氏的目光落在虚空处,她喉头发紧,自嘲一笑道:“那个时候,公爹早就身死,连傅家子孙也寥寥无几。倒是还有些傅家的旧部,留在了西北继续追随安定侯。” 宋氏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嘉善闻言不由敛容。 在嘉善心里,永定侯府当年之事自然是桩冤案,只是若如韩国公所言,当年的事儿便不是冤案,而是有预谋的栽赃了。 嘉善目光一凛,转脸向宋氏道:“事关重大,韩国公说这话,可有证据?” 宋氏的神色微严:“没有。” “但是他说,老韩国公之所以会不敌阿史那,是因为有人向突厥泄露了我方军机。”宋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屋里显得格外空落,震得嘉善一个心惊。 “虽无证据,可那人与突厥信使暗中会面,却是老韩国公的旧将亲眼所见。” “这位旧将当时与韩国公一道来了傅家。我与你小舅也活了大半辈子,自问不是那等天聋地哑的人,都觉得他不曾诓骗我们。” 宋氏的语气愈加轻柔,她讽刺地掀起唇角,“可惜,当年泄密那人,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封疆大将,轻易动不得了。” 嘉善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氏,低低道:“是……” 宋氏抿了抿嘴,淡道:“不错,正是公主所想之人。” 嘉善眼波流转,轻道:“想必小舅去了西北以后,也在探查中发现了他的端倪,所以才给舅母寄了家信来。《示儿》就是你们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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