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无遮拦惯了,嘉善脸色严峻下来,立即喝道:“别瞎说。” “父皇正当壮年,现在谈立国本的事儿,太早。”嘉善的目光飞快往他面上一扫,她轻声道,“你切莫在外头,这样大放厥词。你是觉得你的脖子,足够硬吗?” 裴元棠无所谓地说:“我知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这不是在自个家里吗。” 嘉善道:“你和我说也就罢了,要是说给大舅听,他又要拿藤条打你了。” 裴元棠虽然聪颖,但从小挨过无数的罚,多是因为他这性格惹的祸。有时候,即便是疼爱他的裴夫人,也找不出庇护他的理由来。 父子俩关系总是冷硬,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裴元棠撇了撇嘴,黑长的睫毛一烁。他道:“这几日我不忙。帮你查查平阳侯府,看里头有没有藏阴谋诡计。” 嘉善弯起唇,刚想谢他一句,就听裴元棠接着道:“算你求我的。” 嘉善只好道:“那就算我拜托你的。” 裴元棠“唔”了下,他抬眸,静静地望了嘉善一眼,不急不缓道:“你要是受了欺负,也可以和我说,我帮你出头。” 上辈子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那时候,嘉善以为她和展少瑛相处还算融洽,没给他这个机会。 嘉善心里觉得温暖,神情也和静,嘴上却笑着问:“我告诉你。你打得过他吗?” “你!”裴元棠勃然大怒,好似一下被人戳中了脊梁骨般。 他“腾”地一下拍案而起,怒道:“我不会找人吗?非要亲自出马?我不能多找些人?又不是比武,讲什么单打独斗!” 裴元棠的话,一句比一句火大,显然是对嘉善小瞧他的作风,非常地生气。 他这几句话一出,瞬间将屋子里的人都逗乐了。素玉和丹翠捂着嘴儿,不敢笑出声,奉命保护嘉善的刘琦则低着头,肩膀都笑得一耸一耸地。 嘉善也满脸笑容,她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道:“成。” “你最聪明。”嘉善顺着他的话哄道,“我要是受了欺负,一定告诉你。” 裴元棠的神情始终没有平静下来,他明亮的目光越过嘉善,语气不善道:“我走了。安国公府的茶不好喝,以后不来了。” 嘉善觉得好笑,却没再惹他,免得这狐狸又炸了毛,她亲自把裴元棠送出了门。 展岳不回,嘉善今晚是一个人睡。这时候刚开春,乍暖还寒,夜里的温度还是很凉。 从前倒没觉出有什么,可前几日与他惯常依偎着,今夜一钻进被子里,发现少了个人影,总觉得差了点儿东西一样。 嘉善躺在枕上,辗转反侧,连平日里不怎么惹人注意的虫鸣声都变得刺耳了。 可见人果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这么多年的孤独都习惯了,怎么偏偏非要贪恋着那几日的温暖呢? 嘉善微阖上眼,又连翻了几个身,心里燥热难言。直到天快将亮时,她才陷入了沉沉的睡意里。 因为夜间安寝得晚,第二日,嘉善难得起晚了。素玉和丹翠来替她梳妆更衣的时候,见公主眼皮子底下有两个乌黑的大眼青,齐齐地捂着嘴,无声笑了下。 丹翠大着胆子道:“奴婢听说,驸马每隔三日就要去宫里值夜一次。以后驸马不在府上时,还是奴婢来陪着公主吧。” 嘉善道:“可以,就罚你睡地砖上。” 丹翠不依,刚想辩驳几句,却见到有人挑起帘子进来。 竟是展岳从宫里回了! 嘉善抬起头。见是他,先是微怔,而后,声音不由软了下:“不是说午时吗,怎么能提前回?” 展岳笑了笑,他语气自得道:“想你了。” 嘉善面色微红,素玉和丹翠忙从她身边退开一步,好供他们夫妻俩相处。 嘉善轻道:“不要胡说。” 展岳从容坐下,美目半睁,他松口解释道:“五军都督府那边出了些事儿,父皇让我去处理。我回来换件衣裳,马上还得走。” 果然是为了公事儿。 嘉善点头,让丹翠跟着剑兰去拿他平日里惯穿的衣服,素玉是个机灵的,见此,也很快找了个理由退出房。 展岳的目光望向嘉善,他清秀的眉眼如画,似笑似叹道:“一夜没见。” “不来让我抱一下吗,公主?”展岳唇角含笑,他轻声地说。
第060章 展岳悠闲地坐在椅凳上, 脸上一副顺其自然的闲适模样。他眉峰轻挑,那细长的眼尾向下弯起,带了一点儿不可言说的蛊惑性,恰恰显得面如桃瓣。 嘉善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几眼, 嘴里嗔道:“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展岳张开双臂, 说:“是得走。” “不过, 晚上会回来用晚膳。”展岳道。 他见嘉善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干脆自个上前去,径直将嘉善捉进怀里, 小心地拥了片刻。 他的怀抱厚实而温暖, 好似一下填满了嘉善昨晚孤枕难眠的空寂的心。她眼睫下垂,展岳挺拔修长的身姿, 依稀进了她的视线里。 嘉善迟疑了片刻,终于也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后背。 “等你。”嘉善轻轻地道。 展岳以身高优势, 伸手轻柔地抚了一下嘉善的发旋。他唇畔浮起满足的笑意, 贴着她耳侧轻声道:“好。” “要是有事儿与我商量,也可以晚上和我说。”展岳凝眸瞧着她,语气中带着股慢条斯理, 颇有些操之不急的意思。 好像让嘉善看到了,往后漫长人生里的细水长流与岁月安宁。 嘉善心里泛起涟漪, 刚想要主动亲亲展岳, 剑兰和丹翠的声音却在外间响了起来—— 剑兰犹豫地问道:“奴婢将衣裳拿来了,四爷是现在换上吗?” 展岳禁不住地想要多抱她一会儿。昨夜他在宫里值夜,原先不觉得有差异,可美人在怀以后, 他只觉得宫里轮值室的床板又硬又硌人,哪哪儿都不如自家的好。 难怪古人要说“芙蓉帐暖度春宵, 从此君王不早朝”,他竟到今日才深有体会。若不是五军都督府那边还有事儿等着他,展岳真想这样一直抱到天黑。 嘉善自是没他这样胆大的。听到剑兰和丹翠在外间候着,她虽心里也有缠绵,却还是从他怀中挣出来,催道:“你快去吧。” “别让人久候。”嘉善静静推了他把。 展岳伸手,在嘉善的腰肢上轻轻捏了一下,才抬脚离开。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如何都不会疼,只是捏得嘉善难免意动了起来。 嘉善揉着被他捏过的地方,又羞又愤地,觉得自己还是在某些事儿上,太宠他了。 待展岳出府以后,素玉才进来禀告道:“殿下,秦王妃送了帖子来。秦|王|府在近郊处有座梨园,想邀您过几日前去赏花。” “还有越国公府、忠义伯府……好几家都派人撒了请柬,皆想请您过府相聚,连理由都是大同小异的。”素玉手上拿着许多张帖子,想必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好几家”了。 嘉善只勾起嘴角,嘲讽地一笑。 在元康的眼睛没有复原趋势时,他们可没这样殷勤过。这些簪缨世家的鼻子,向来比别人灵,惯会捧高踩低。看来,元康的事情着实闹了阵不小的风波。 元康和静妃都处在宫里,一时无法讨好,恰好自己出宫嫁人,正给了她们这个机会。 嘉善道:“除了秦王妃,别的都推了吧。和他们打交道,没什么意思。” 她向来不喜虚与委蛇,尤其这其中,有些人的嘴脸,她上辈子已经见过一遭了。嘉善也不是靠他们的庇佑活到今天的。 秦王是她亲皇叔,秦王妃相当于嘉善嫡亲的皇婶,秦王世子赵佑棋还在她出嫁当天,背她上了花轿,感情总要格外不一样点儿。 秦王妃在京中素有贤名。上一世赵佑成被立为太子,所有人都上赶着去奉承淑娴的时候,秦王妃是少数几个,还待她一如往昔的人。 这情分,嘉善一直记着。 素玉道“是”,她给嘉善布好早膳,方才退了出去。 下午展岳不在,嘉善便在房里温书。顺带着把十二年前,有谁在母后身边伺候,这些人中,有谁可能会与外人沆瀣一气,除了庄妃外,还有谁最可能会对元康出手,仔细想了想。 到夜间将要用晚膳的时候,展岳果然如约而归。 桌上已经布好了膳,只是嘉善在桌前等着他,尚未开著。 他在她身侧坐好,不由说:“让你等我,不是让你饿肚子。” “再有下次,你自己先吃,大不了让下人重新布菜。”展岳道。 他回来得不算早,本来都督府的同仁们想邀请他去京里的“楼外楼”用膳,展岳以家里的妻室为由,给推了。 大家伙儿都知道展大人尚了主,和公主正处在新婚燕尔的时候,也没谁敢多生一个胆子去打扰。 展岳原以为到了这个时辰,嘉善一定早就用过了。不想回来时,见到的竟是她一直等他的模样。 他心里又柔软又有些生气,便轻声地训了她一句。 嘉善笑道:“别自作多情。我午间睡了一觉,起来时多用了碗面,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谁是为了等你。”嘉善脸颊红润,她眉飞色舞道。 展岳也摇了摇头,展颜笑说:“好无情的公主。” 话是这样讲,可嘉善还是手不停地帮他亲自布好了菜,动作中透出种稀松平常的自然亲昵。 展岳抿了嘴笑,油然升起一股并不强烈,但是润物细无声的情绪。 这股情绪能在他落魄时给他力量,喜悦时让他腾起念想,像支定海神针,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撑着他—— 从前,支撑他的人在千山外水以外,如今,终于到了触手可得之地。 展岳的眼角眉梢,都涌起了无以言说的满足。他的黑眸锁在了嘉善身上。 用完晚膳,展岳先去沐浴,嘉善则令素玉将床铺清了一下。 内室里点起一盏灯,明火闪着娟红的光芒。许是和丹翠待长了,素玉也轻声问道:“殿下,今日要奴婢留下来守夜吗?” “鬼丫头。”嘉善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我瞧,是时候把你嫁出去了。” 素玉的段数不高,很快闹人不成反被闹,自己先染了个大红脸。她说:“奴婢再陪殿下几年吧。” “再陪我,可就要成了老丫头。”嘉善怅怅地叹息一句。她走上前,轻揽住素玉的肩膀,和善道:“女孩子家花期短,丹翠她们几个年纪小,倒不着急,你的事儿却该提上日程。” “我记得,你家乡就是直隶的。”嘉善笑道,“直隶与京里挨得近,成婚的时候,也可以叫你家里人都来相聚。这么多年没见,想他们了吧?” 宫女一旦入宫,基本上就与家人斩断了联系,除非是能得恩典再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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