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嘉善的目光里依旧带着困惑,展岳便不卖关子了,缓缓道:“我本想说,如果你无意再参与立储。有我在,总还是能护你和我们的孩儿周全的。” 他的浓睫微微翘起,像是鸟儿最坚实的翅膀上的一片羽毛,黑得层次分明。 嘉善直盯着他的眼眸,轻轻道:“可我,总还是有些怕。” “不必怕。”展岳柔声道,“既然这十几年来都风平浪静,那么必有其缘由。” “我们只要不主动打破平衡,没人会挑破。”他低头说。 嘉善向他确认:“是吗?” “是。”展岳应肯。 他揽过她纤弱的背脊,面目很平静,薄唇却紧抿。 他没有告诉她,事实上,仅一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只有死人不会开口说话,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郑嬷嬷正是因为明白这点儿,所以才识趣地自尽了。她不能在裴皇后死后,还让自己成为嘉善以及元康的负担。 郑嬷嬷是当年裴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女官之一。裴皇后与嬷嬷都是思虑周全之人,想来,知道当年旧事的人,要不被远送他乡,要不就是永辞人世了。 但总还是有漏网之鱼的。 不在己方,而在他方阵营里头。 那么那些人呢,还能留他们活得长久吗? 展岳垂下眼角,眼里的风云被悉数掩去了。
第095章 嘉善正枕在展岳的手臂上, 由于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她周遭萦绕着展岳身上的味道,像甘草般,不急不缓, 还带点浓烈的酥郁。 嘉善将头埋进了他颈窝里, 与他轻声说:“你若得了空, 常回府看看祖母吧。” 展岳挑眉,似是不解她怎么会忽然提到闻老太君。 嘉善郁郁道:“我不知道这样讲恰不恰当,但是嬷嬷于我, 或许就如祖母于你。” “可能冒犯了你……” 展岳低声说:“没有冒犯。” “父母亲情, 从来都不分贵贱。”展岳温和地瞧着她,“我想祖母也不会介意。” 嘉善与他视线相撞, 见他深邃的眸中满是温柔之意,便也笑了, 她道:“我初有孕的时候, 祖母来瞧过我一回。” “那日你不在,祖母还与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说着说着,嘉善低头, 嗓音听着有些涩,“她看着, 要衰老憔悴了一些。” 闻老太君毕竟是年近古稀的人了, 在她这个年龄,发生点什么差错都是致命的。而差错,对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是平常之事。 展岳沉默了片刻, 他轻道:“我每隔三日都会回府一次,去瞧眼祖母。” 他向来重情重义, 闻老太君又对他有养育之恩,整个安国公府,大概也只有这位老太君才是真正让他牵肠挂肚的。 可惜,如果嘉善的记忆没有出错,闻老太君,可能…… 嘉善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些,她微笑说:“通过嬷嬷,我才算是彻底明白。人生之际遇,不是一成不动的。因我之故,元康能双眼复明,又因元康复明,嬷嬷无辜而逝。” “一增一损,命运从来公平。”嘉善停顿片刻,她笑了笑,道,“也从来无情。” 原来,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在她重生以后,再继续按部就班地来。就像郑嬷嬷说得那样。 一发不可牵,牵则动全身。 还会有什么事情,要变得截然不一样呢? 嘉善的面上显出了点儿细微的迷茫。 展岳却揶揄道:“公主是要与我讲老子的理论吗?想告诉我,美丑善恶一直相存相依?” 他含笑瞧她:“我们也是相存相依的关系,不知公主觉得,我们俩,谁美谁丑,孰善孰恶呢。” 知道展岳是成心打趣自己,嘉善遂瞟他眼,一本正经地答说:“提督大人美名遍传京城,与你相比,当然是我貌若无盐了。” “至于善嘛,”嘉善一手支颐,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她道,“你平日里偶尔还会凶巴巴地,似乎是我要善良一些。” 嘉善前一句话明显是玩笑,展岳自然地一笑置之了。她说后一句时,展岳却蹙起了英挺的眉,他神色微变,下意识地扭脸看她:“我几时凶巴巴过?” “就今晚啊。”嘉善几乎是不假思索,很快地回答道,“丹翠适才伺候我沐浴的时候,还说,今日才算见识到了你的威风。” 嘉善指的是今晚回府时,展岳对着丹翠他们小施手段一事儿。没料到丹翠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居然还会告状。 展岳当即不悦,怕嘉善会因此与他生出成见来,闷声解释道:“我是怕,郑嬷嬷自尽一事传出去,会让人多心。” “我知道。”嘉善当然明白他的好意,见展岳好像真要生气了,忙温言哄他。 展岳的神色却依旧硬邦邦地。 嘉善便又讨好地笑道:“真抱歉,老是让你帮我善后。” 她不说抱歉还好,抱歉之词一出口,展岳的脸色却是更差劲了。 他神情冷漠,扯了扯嘴角:“抱歉什么?你我夫妻,是否非要这么客气?” “那我换句话说。” 嘉善揽住他的脖子,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应该是——” 嘉善特意停顿些许,她将脸庞贴在展岳耳侧,两人瞬间额间相抵,彼此气息交缠。 嘉善与他对望,脸蛋红扑扑地:“我好心悦你。” “我的郎君。” 她眨着眼,殷红的嘴唇复又吐出一句。 于茫茫夜色的映衬下,展岳看到身旁的女人暖香如玉,容颜清丽绝美。她温热的吐气,几乎是擦着自己的脸颊而过。 那乌鸦鸦的鬓发,明亮亮的眼眸,一举一动,皆在展岳的心头荡漾。女孩儿细腻的皮肤被他掌握在手里。 他闭上眼,耗尽全身的温柔,俯身去亲吻她的额发。 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前几日,床头的纱帐便由厚重的换成了蝉翼般薄的。此刻,晚风一吹,纱帐缓缓地伴风飘荡起来。 像是姑娘在娇羞轻吟。 翌日一早,素玉正式从公主府出嫁。虽然轿子不会从正门口走,但是能从公主府出门,便已经是嘉善赏她的体面了。 嘉善还额外从自己嫁妆里头拿了一千两银子以及一处田庄,来给素玉当陪嫁。不仅如此,她另请了裴夫人来给他们做主婚。 嘉善如此,倒也不全是为了素玉,也是因为刘琦。 刘琦名为展岳的随从,实则是乳兄,两人之间比她和素玉还要更加亲厚。嘉善知道展岳赏了刘琦一座私宅住,嘉善自然也不能小气。 只是,公主府才因郑嬷嬷去世而陷入了伤怀中,素玉成婚时,到底还是没有闹太大的动静出来。 昨日与郑嬷嬷聊完以后,嘉善业已想过了。 素玉为自己和母后尽心这么多年,也算是尽了为忠之道,她今后该有自己的日子要经营。何况,虽然郑嬷嬷说那碗红花与她无关,但是嘉善再看到她时,难免还是会想起往事儿。 因此,素玉出门拜别嘉善的时候。 嘉善抬起眼,轻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你的性子向来稳重,并不需要我唠叨。” “我仅祝你与夫婿琴瑟和鸣,地久天长。”嘉善轻轻道。 素玉一时潸然泪下,不知是为嘉善几句话而感动,还是想起了从前在宫里时,桩桩件件的旧事。 她跪下,沉沉向嘉善叩了一首:“公主大恩,奴婢永生难忘。” 嘉善示意身旁的绿衣扶起她:“刘家的轿子到了,快上轿吧。” 素玉于是被喜娘搀扶上了大红轿子。 轿子很快渐行渐远,嘉善不知怎么,竟也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昔年从母后身边,跟着她去凤阳阁的几个人——含珠被她亲自下令杖毙,郑嬷嬷自尽,素玉出嫁…… 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她。 似乎也昭示了,皇宫里的少女时代真正离她远去。 日头浓烈,朝阳如盘宝镜,浅红色的红晕在天空中逐渐晕染开来。 嘉善在府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脚离开。 裴夫人做完主婚人以后,就又抽空来了一趟公主府。刘琦和素玉各自有各自的交友圈,在那样的场合里,裴夫人多待下去,反而会惹新人及双方父母不自在。 裴夫人进府的时候,嘉善正在与宋氏说话。 宋氏这些时日带着亭哥儿住在公主府里,身子也丰盈了不少。每当展岳不在的时候,她便会来找嘉善,两人相伴着聊聊家常,日子也要好打发一些。 这一日,宋氏才收到傅骁寄回来的家信,便拿来与嘉善说道了。 宋氏的面孔白娟秀丽,看不出具体年纪,她语气柔和:“你小舅毕竟也是将近不惑的人,又是头回上战场,身子骨无法和砚清他们比。” 宋氏目光中隐隐有担忧之情,她叹口气道,“最近,关于边疆的传言越来越多,坊间皆在议论纷纷,说是要打仗了。” “若真与突厥开战,只怕我这心里,没一日能安生。”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嘉善第一时间想到了唐朝陈陶写的那首诗,不由轻轻吟了出来。 她怅然道:“来日若是砚清驰骋沙场,大概我也要与舅母一样,神思不宁了。” 宋氏笑觑了嘉善一眼,打趣儿说:“你们是初值新婚,小儿女相思之情,舅母可不敢和你们相提并论。” 嘉善佯做羞赧,温声道:“我安慰舅母,舅母怎么还笑话我起来了。” 宋氏笑盈盈地瞧她,眼眸中满是慈爱。 在他们这些长辈面前,嘉善从不曾摆过公主的架子。即便傅家如今今非昔比,嘉善待宋氏与傅骁,还是亲近与赤诚地。 宋氏的视线落在嘉善身上,关切道:“最近我瞧你,进食要香了许多。身子也有四个月了,这孩子,没有太过闹腾吧?” 嘉善侧头想一想,实诚地回答道:“我好像,还不大能感觉出来。” 毕竟是首次当娘,她如今依旧是个生手呢。 宋氏笑笑,徐徐与她说:“约莫要有动静了,留些心。” “我听说,砚清是四个月就会在嫂嫂的肚子里动了,”宋氏温柔地笑,拉过她的手说,“我娘告诉我,动得越早的孩子越聪明,你可以仔细观察。” “还有这种说法吗?”嘉善瞪大了眼睛问。 宋氏点头:“是呀。” 嘉善忙将手放在了自己小腹上,认真回忆起,这些日子里,肚子里是否有微末的动静,而她没注意到。 裴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与顾氏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早就听说宋氏和傅骁的儿子一道住进了公主府,宋氏来为嘉善安胎。可听说是一回事儿,眼见又是另一回了。 见宋氏和嘉善正谈笑晏晏,裴夫人才敢真正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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