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一步…… 秋风萧瑟,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下方三人身上。 “刀。” 怀中发出虚弱的声音,可许止戈好似预料到了,不动神色的怀里递给了她一把匕首。 杨凝章被数个弓弩手对准,紧张的连腿都不听使唤,根本没在意这些,只满心的朝母亲走去,但城楼上方的众人将其动作看的清清楚楚,沈望秋在城墙之下已经伸手蓄势,就待一声令下就开城门。 一步、一步、一步…… 黄沙被秋风带起,漫天飞扬。 正当三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许止戈怀中赫然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拿着一把匕首,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刀光一闪,干脆利落的投掷刺入了杨凝章的咽喉! 一刀毙命。 一阵剧痛袭来,杨凝章不可置信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瞪大眼睛看着母皇,发出了一声艰难的气音。 她身体还未软倒下去,沈望秋便已反应过来,一声大喝:“开城门!杀敌!” 许止戈迅速脚步腾空,在后方无数箭矢之下旋身躲避,飞速躲入了那笼子的木板之后。 城门应声而开,士气震天,以焦十安为首的千军万马朝崇月压来。 杨元颂大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踩入千军万马之下,嘶声怒吼道:“给我杀!” 两方彻底交锋。 …… 等大军全部杀出,许止戈才抱着游照仪冲入城门。宣峋与正从城楼上跑下来,一路踉跄,若不是兰屏在边上架着,他几乎就要滚落下来。 可到了跟前,看清了游照仪如何伤痕累累,形容狼狈,心中伤痛万分,竟一时不敢伸出手去。 直到游照仪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藏在金戈铁马的杀声之中,他却听的无比清楚,她说:“别哭,我回来了……” 那只手顺着他的脸慢慢的垂下,她已然耗尽力气,昏死过去。 宣峋与将她抱进怀里,第一次在人前崩溃大哭。 …… 这仗打得两败俱伤。 杨元颂失了女儿,自然仇恨万分,游照仪受尽折磨,焦十安也恨不能杀其泄愤。但中衢只夺回了岁坪城,已然损失惨重,无法再追敌深入,只得等下次再战,再夺回失地。 游照仪堪称伤痕累累。 军中大夫将她那身脏污不堪的军袍剪开的时候,饶是身经百战的宋凭玄也不忍的别开了眼。 当胸一箭的伤口并没有处理的很好,此刻还生生撕裂,渗出血来。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无数的刀伤,那伤口并不深,可却哪里都是,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是新伤。还有便是一些淤伤、撞伤,根本没有处理,血丝埋在淤血里,已经隐隐发乌,令人不忍卒看。 她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世子殿下,道:“不如出去等吧。” 宣峋与小口小口的吐着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闻言摇摇头,只盯着游照仪的脸不说话。 她看了二人一眼,叹了口气,掀帐走出去了。 宣峋与刚到的时候,后脚京中旨意也到了,战事正焦头烂额,她也没空理会世子殿下,好在他对她们的排兵布阵并不感兴趣,只每日像个木偶一样吃饭,睡觉,或是照顾游照仪那匹叫乌夜的马。 直到知晓她们战术,才来找她,木木的说:“灼灼会杀了她的。” 她狐疑的抬眼,正想问灼灼是谁,对方又说:“游照仪,不可能等她进来再开城门出兵,灼灼回来路上肯定会杀了杨凝章。” 她有些迟疑,问:“你确定?” 宣峋与点点头,说:“灼灼…应该伤得很重,不一定有力气走路,我带了一个人来,轻功卓绝,让他去接,等灼灼动手,直接杀出去。” 宋凭玄只好制定了两套战术,还将那个铁笼的一面钉上木板,若真如宣峋与所说,也让人接上游照仪后有一个庇护。 她如今也在伤愈期间,无法领兵,沈望秋便替她上城楼对峙,宣峋与闻言也想跟上去,被她拦下:“殿下,两军弓弩手蓄势待发,万一误伤了您我怎么和广邑王交代。” 他陷在即将见到游照仪的痴狂中,闻言慌张的摇头,竟然求她,说:“宋将军,你、你让我上去看灼灼一眼,我看看她怎么样了……求你了…求你了!” 语气伤恸,无法自持,她一时不忍,只得同意。 后来游照仪被送回来,沈望秋前来述职,听闻游照仪竟然真的半途动手,手段狠绝,一刀毙命。 她一时心有戚戚,对这位世子殿下也高看了几分。
第31章 始信人间离别苦 (2) 除了脸, 游照仪几乎全身缠满了纱布,且还在昏迷之中。 营帐内日日盈满了各种药味,混杂在一起, 苦涩不堪。 她今日又开始发烧, 烧的浑身滚烫,大夫已经见怪不怪,给她熬了药,让世子给她喂下去。 宣峋与还是木木的, 闻言点点头, 抖着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等药稍微温了一点,他便坐在游照仪床畔,喝一口药,再低头哺喂给她。 她甚至都不能自己喝药…… 再想又要哭了, 他忙遏制住自己的思绪,替游照仪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药汁,擦干净后, 又重复刚刚的动作。 灼灼…药好苦啊…你睡着、都不知道…都是我在替你尝……我嘴巴都苦的没感觉了……你醒来一定要好好亲亲我…你快点、快点醒过来吧…灼灼。 一连七八日,游照仪都还在昏迷。 世子又开始变得不饮不食, 日日守在她身边,除了喂药的时候还有点动作外, 其余的时候和石像一样, 眼睛都不动一下。 兰屏叹气, 对着许止戈说:“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啊。” 许止戈说:“那能怎么办, 我劝不动世子殿下,你不知道我把小游抱起来的时候, 才一个月,瘦的一把骨头了, 全是伤。” 兰屏拭了拭泪,说:“她伤的太重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 许止戈目露不忍,说:“小游要是熬不过来,世子殿下怕也是要随她去了……” 说话间,那边又送来今日饭食,兰屏伸手接过说:“不能一直这样,我去劝劝世子殿下。” 她拂干净泪,抬步走进去。 宣峋与还是那副木木的样子,坐在一边看着昏迷的游照仪,对有人出入置若罔闻。 兰屏把餐食放在他面前,说道:“吃点东西吧,殿下。” 宣峋与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几乎也要被这一幕伤到流泪了,忍着哽咽说:“小游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殿下您还要照顾她,不能自己先倒下了。” 宣峋与闻言动了动眼睛,看向她,语气嘶哑,神色却如向家长讨要糖果的稚童:“……兰姐姐,灼灼她真的能醒过来吗?” 她瞬间落下泪来,哽咽道:“会的,殿下,肯定会的,您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小游醒来就会看见一个漂漂亮亮的你,不要这副样子,小游看见也会心疼的。” 闻言,宣峋与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喃喃道:“是,她喜欢漂亮的我,我要吃饭……”他抖着手接过兰屏递来的饭食,又低声问自己:“她会心疼吗?” 兰屏大恸,捂着嘴跑了出去,躲在营帐旁小声哭泣。 …… 到了第十天,隽门关终于夺回来了,焦十安一往无前,选了一个防守最强的地方攻城,反而让崇月没有预料到,直接连连败退,退出了隽门关之外。 隽州彻底夺回来之后,两军的主力又移到了乾州,崇月欲夺回被占领的德满、月尔两城,镇国公主亲自迎敌,一时间战况焦灼。 焦十安是在第十五天回来的,急匆匆的冲回营帐,就奔来了这边。 那天领兵,她一直在城门后蓄势待发,冲出去之后也只零星瞥见了许止戈怀里一个脏污的衣角。 如今才是,她眼睁睁的看着游照仪被拖走后,再一次见到她。 先映入眼帘的是宣峋与木然的背影,然后才是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她扑过去,跪倒在游照仪的床边。 浑身都是纱布、浑身是伤。 焦十安难以抑制的痛哭出声,攥着宣峋与的衣摆,不住的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宣峋与动了动僵硬的手,把她扶起来,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别哭了,是灼灼自己要救你的,不用和我道歉……她睡了好多天了,不愿意醒过来,你叫叫她。” 焦十安松开手,扭头看向游照仪,哭道:“照仪,别睡了……快醒醒啊!你醒来我让你戳两刀出气!你说你救我干什么……” 不知哭了多久,床上的人还是无知无觉,宣峋与木然道:“你出去吧,不用自责,灼灼醒来我就差人叫你。” 焦十安艰难的爬起来,踉跄了两步,又低声道歉,迈步出去了。 帐中默然了许久,才响起宣峋与痛苦的声音:“你不是救她吗?怎么她来了你也不说话?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不想理我了是不是?” “不喜欢我也没事啊,灼灼,只要你活着……只要你醒来……” “新婚之夜你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冲锋陷阵的时候要想想我吗?” “你想了吗?混蛋……你快醒醒啊…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你再不醒来,我就杀了你……然后和你一起死,咱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灼灼……” 帐中依旧只有细细微风,无人应答。 …… 大约到了十七八天的时候,宣峋与已然神思恍惚,游照仪虽然不再时不时的发烧,但始终醒不过来。 他每次累极趴在她床头睡着后都会做梦她醒了,于是瞬间惊醒,可睁眼她又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这种不知道她能不能醒来的惶恐和期盼每天都随着晨光一点点升起,又随着夕阳一点点落下,最后变成阒寂的黑夜,无尽的绝望。 折磨的他几欲疯癫。 …… 天又要暗了。 黄昏的灿光最后滑过营帐,过几息又是永恒的黑夜。 宣峋与麻木的掀开她的被子,重新去拆那些纱布,给她换新药。 那些伤口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以为心口早已经痛的没有知觉了,再次看到的时候,却还是会觉得浑身一麻,然后就是无尽绵长的刺痛。 灼灼…… 终于换好了药,重新将被子盖好,熟练的拿出炉子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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