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酸涩,却不改其意,摆了摆手说:“别送了,回去吧。” 游照仪揽住宣峋与的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 那边郑集安也不舍的和父母话别了,走到他们俩的身边,一起目送两行人马渐渐远去。 直到人影缩成小点,逐渐消失在远方,几人才回头往城里走,游照仪想起什么事,问郑集安:“这段时间事连着事,也没问你和却非怎么样了?” 郑集安愣了愣,露出一个苦笑,摇头说:“应该……没机会了。” 游照仪惊异,说:“怎么回事?如今新帝登基,你们俩的之前所担忧的事已然消散,怎么就没机会了?” 郑集安脸色哀伤,说:“却非说,历经此事,才发现自己确然不是做郡王妃的料,对我的喜欢也很浅薄……总之,不愿再和我在一起了。” 闻言,游照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当年明明是想为了狄却非心愿得遂,才起了此事的想头,一路走来披荆斩棘,终成大业,如今她却放手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聪慧得很,一旦认清局面,果断慧剑断情,倒是她一直犹犹豫豫,踟蹰不前。 游照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如今你也要入朝为官了,定然另有一番天地。” 郑集安点了点头,目光悠远地看向远方的山岚。 …… 到了积石巷门口三人分道,游、宣二人携手回府,这段时间他们似乎恢复到了以往相处的样子,自然甜腻,这让宣峋与对二人的感情勉强重拾了一点信心,也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 然而还未等他寻找到更好的时机,某日下值时就看见匆匆而来的许止戈来报他,游照仪带着养好伤的卜同钰进宫面圣了。 他的心骤然慌乱起来,生怕宣芷与气急处罚她,从太常寺一路策马狂奔至宫门口,可刚走上宣室殿的宫道,就看见游照仪就一个人走了出来。 宣峋与忙走上前,说:“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来了,堂姐没说什么吧?” 游照仪安抚的拉住他的手,说:“没事,陛下没有处罚我。” 宣芷与一开始确然有些恼怒,但她不仅带了卜同钰,还带了一封宗书长卷,不仅再次写明了流云声一案如何操谋,还连带着将洛邑官场贪腐、皇庄欺上瞒下、军中饷银明细等一连串的事情,宣芷与默默看完,神色复杂。 游照仪行了个大礼,跪在阶下,说:“先帝所行,功不抵过,广邑王及镇国公主保其名誉,祸不及他人,以皇族之礼下葬,已是给先帝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若您当时救下先帝,后患无穷,臣使计阻拦,并不后悔,您要杀要贬,悉听尊便。” 宣芷与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游照仪,遥想当年,她恰从叱蛮归来,满心惶恐,只觉得她是那道破除浑噩昧梦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敢轻放。 后来归京,她虽日夜在父皇面前演戏,装作与她不睦,然而或有机会私下相处,也是抛却礼节,亲昵非常。 可现如今,二人却是君臣相待,她坐她跪,大殿下长揖深深,山呼海唤大拜叩首,再也回不去当年。 殿中寂静可闻落针,良久,宣芷与才开口:“先帝之事已然了结,我不想再牵扯任何一人。” 游照仪不卑不亢,金砖触首,道:“多谢陛下。” 宣芷与又问:“授官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之前说再议,如今呢?可愿来帮我。” 游照仪笑了笑,摇头说:“陛下身边能臣无数,不缺臣一个。” 宣芷与:“你不为官,想做什么呢?” 游照仪闻言,一向淡然的面容竟露出了几分孩童般的天真疑惑,歪头想了想,说:“想试试无牵无挂地活。” 宣芷与愣了愣,笑了一声,说:“我明白了,那我给你些银钱,算是赏你从龙之功了。” 游照仪也笑,说:“陛下知我。” 游照仪没有和宣峋与说大殿上的事情,只说陛下并没有怪罪她,宣峋与松了口气,便没有再问,两人今日有约,便一起朝流云声而去。 新帝登基,卸任的除了游照仪还有已经官至宣威将军的焦十安,她自小练武,从未做过生意,然而家中庞大的基业不可能后继无人,父母想着年纪渐高,趁着还能带她几年,望她回家继承家业,她之前虽拒绝了好些次,这次却答应了,于上个月卸任归京,开始接手家中商铺。 游、宣二人进房之时,焦十安和狄却非已经等在那里了,几人寒暄了几句,郑集安才匆匆而来。 狄却非有些不自在,坐在游、焦二人中间,郑集安倒是还好,照常与各人打招呼,说话,坐在了宣峋与的身边。 左侧还有一空位,几人自然的留了出来,放了一副碗筷。 焦十安给那个位置挟了一筷宁康朝爱吃的炒蟹,说:“罢了去宁府看看。” 几人点头,狄却非又说:“宁康曦明年也要结业了罢?” 游照仪说:“是,有十四了。” 一晃眼宁康朝走了已然两年了,一时间众人心中皆有些怅惘,悲伤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最后还是狄却非打破沉寂,率先举杯,道:“好了,来敬一杯给宁康朝,新风除尘,百废待兴,不正是我们所期盼的吗?” 余众举杯,与她相抵,这回倒是游照仪先说话了,还是那句众人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话:“前程似锦,护国安邦。” 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宁康朝说得对,我们始终如一。 今日众人又是大醉一场,不知是高兴还是惆怅。 他们几人前路几折,如今又有颠覆,皆再次通往了不同的道路。 游照仪默默看了看几人的脸,心说:各自保重,平平安安。 …… 接下来的几天,游照仪依旧无所事事。 宣峋与每日上值后,她便在京中无聊地闲逛,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等到武官下值后便找楚创、张长鸣、阮伯楷等人喝酒,驻京营的人喝完了便去找周星潭,或者又几个故旧同袍,每日都是醉醺醺的回家,宣峋与颇有些无奈,却仍旧事无巨细的照顾她。 她喝醉之后比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样子好太多了,常常盯着他瞧,他心里高兴,晚间任她施为,情到浓时也不再问对方爱不爱他,只乖顺的享受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这种日子一连过了半个月,这日他以往也是一样,可进门后却看见游照仪目光清醒的坐在房中看书。 一时间一阵不安兀自涌现出来,他正待踏入房门的脚步僵硬的顿了顿。 游照仪已经看见了他,放下手中的书,说:“回来了?先吃饭罢。” 宣峋与僵硬的笑了笑,乖乖地说:“好。” 夫妻二人净手用膳,广邑王府的菜式一向不多,但样样精致,今日做的也都是宣峋与爱吃的菜,他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佯装自若的吃着。 游照仪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照旧与他话着家常,说府门檐下的灯笼该换了,说映雪这两日吃得不多,说快要入夏,给他选了两身衣服,又说谁家大人孩子满月,该送什么满月礼过去。 说到这个,他心跳快了几分,鼓起勇气说:“如今堂姐登基……灼灼,我们要个孩子罢?” 游照仪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他飞速颤动的纤长睫羽,温声问:“怎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宣峋与也跟着放下筷子,颠三倒四地说:“如今这不是……你也留在了京中,我们俩都不小了,广邑王府……母亲也提过几次……” 游照仪想了想却问:“你想要孩子吗?” 宣峋与点了点头,说:“想要。” 二人成婚时裴毓芙便给了他们一个避孕的药方,不分男女效用,且都是精挑细选的药材,没什么后遗之症,她和宣峋与也没分过什么你我,有时候她喝,有时候宣峋与喝。 听到这个回答,游照仪神色变得有些不忍,宣峋与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游照仪闭了闭眼,温柔地看向宣峋与那张漂亮干净的脸,说出的话却宛若利刃:“阿峋,我们和离吧。”
第60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1) 很长一段时间, 宣峋与都是茫然的状态,似乎那句话剥蚀了他的生命,只剩下一副躯壳, 能做到的只有一动不动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 直到游照仪有些担忧地喊了他几声, 无奈地说:“别哭啊,阿峋。” 此话一出,他才惊觉自己早已落泪,伸手摸了摸, 满手水渍。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却已经克制不住的战栗,极其艰难地问出声:“为什么?” 游照仪没说话,伸手想替他擦眼泪,被他侧脸躲过, 只好收回了手。 她说:“我曾经以为,我说出的话一定能做到,说好要陪你一辈子, 便真的会陪你一辈子。” “你和王妃把我带回府,此等恩情无以为报, 故而我立誓要保护和陪伴你,你过得好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我前半生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为此我付出了所有我能付出的。” “可有日我发现, 这种陪伴对你来说变成了一种折磨。” 闻言, 宣峋与急促的摇头, 拉住她的手,语句破碎的说:“不、不, 不是,不是折磨。” 游照仪安抚的回握他, 继续说:“你开始问我爱不爱你,喜不喜欢你,也越来越看明白我。” “我已经骗不了你了。” 宣峋与还是摇头,脸色惨白又可怜,从椅子上跌下来摔在地上,伸手抱住她的腰,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灼灼、灼灼!求求你,你答应过我的——” 骗子!骗子!骗子! 明明答应他要陪他一辈子,明明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 骗子…… “你没错,阿峋,”游照仪双手托住他的脸抬起,声音平静而温和,“夫妻合该相爱,你想要你的妻君爱你,一点错都没有,是我错了。” “是我变了,是我反复无常,朝令夕改,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轻易许诺,你没有错。” 这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话语,宣峋与愣在原地,一时间被这个说法砸的头晕眼花。 不知从何日起,他突然看穿了枕边人极力伪装的一颗真心,于是惴惴不安,孤愤难评,无数个深夜都惊惧哪日灼灼会骤然离去,只好咬着牙装出一副温驯柔顺之态,渴望她能怜惜自己,把这场骗局再次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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