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想起门口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只见他们一听苏老板这般说,连忙撺活起来,帮忙点菜的点菜,上酒水的上酒水,沏茶的沏茶,没一会的功夫,便三下五除二的弄好了。 “行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二位了,就先行告退了,有事你们再喊我。”见一切妥当了,苏老板掸了掸衣摆,起身准备离去。见门口,那几个少年还杵在那,没有丝毫离去的想法,苏云卿扇子“啪”地一下轻轻拍到领头的一个少年头上。“你们几个,还杵在这没看够呀?” 少年们闻言,忙拿了菜谱退了出去,最后一个临走还不忘给苏老板办了个鬼脸,眼见又一记扇子打来,这才忙退了去。 苏云卿回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我身旁的穆易,关了门一同走了出去。 屋内退去了喧闹,一下子又只剩下了我和穆易,一时间,我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相处,正胡思乱想着呢,就听见对方声音低喃道,“二两酱牛肉,一壶明月烧,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就差皮影戏了。” 这话好熟悉,我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还没细细想,就被他后半句给吸引去了,“皮影戏?这里有?” 小时候宫里看过一次皮影戏,心里就一直留了念想,可惜后来父皇再也没有请宫人们唱过了。 一旁的穆易将一壶白酒轻轻倒入我杯中,只见酒花四溢,满室清香,身旁的穆易,眉角一弯,“店里有人喜欢玩皮影戏,苏言卿这家伙就每逢初一和十五在底下的台子上搭起灯布,排一出。” 突然,一股熟悉的香甜味传来,我低头一看,那个红红的红果馅饼好整以暇地待在盘子里,静静地等我发现它。 我心下惊喜,“这不是?” 男子端过一旁的美酒,莞尔道,“答应你带你吃现成的,这不,不过你刚吃了,不想吃就不用勉强。” 我拿过一个便轻轻地咬了一口,嗯,果然现成的口感更加酥软些。 我看着眼前的美酒,不由地咽了口口水,矜持道,“少倒点,我不胜酒力。”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但很快正经道,“哦,那就只这一杯吧。” 我恨恨咬咬自己嘴唇,“也不是不能喝。” 对方好笑地将一满壶酒放在我面前,声音坦坦然然,“你随意,喝醉了,我妥善将你送回。” 我满意地摇了摇酒壶,狡黠一笑,一会谁把谁喝醉还不一定呢。 喝酒最自在的莫过于随意二字。高兴了,就畅饮几番,落寞了,也可借酒消愁。有人陪,就推杯至盏,把酒言欢,文可行酒令、诗雅辞,武大可摇骰子划拳斗酒志,酣畅淋漓人生大幸。没人陪,那就自饮三杯,对饮成双。 看着满上的一盅酒,我肚子里的酒虫大动,浅酌一口,只感到酒香绵延,入口即滑,好酒。 母妃好酒,又善做甜食。每年春暖时节,她都会将亲自酿好的酒,埋在玉轩宫后院的香樟树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每父皇不来玉轩宫的时候,母妃都会自己精心做些佳肴,挖出自己往年酿好的佳酿,小酌几番。 我自小便闻着酒香,从记事起,便蘸着筷子喝两口,就算辣的喉咙发烈,也直觉酒香四溢,唇齿绵延。慢慢的,母妃便让我上桌陪她一同浅酌几杯。酒量是打小就开始培养的,好酒的嗜好也是骨子里就有的。 两三杯小酒下肚,我觉得眼前的穆易,都比往常俊朗温柔了些。 “你不是我们大晋人。”我笃定。 沣河江上,有画舫船只划过,歌姬们袅着嗓子唱着悠扬动听的曲谣,身旁的穆易听着江上的歌声,眸光清浅道,“还有呢?” 我打探了一圈他的身着打扮,确定道,“你家里殷实富裕,但是你不是商贾出生。” 对方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我长得不精明吗?” 我摸摸下巴,细细研究道,“不,是你长得太严肃了。”见对方眸中闪过一丝好笑,我继续道,“这么说吧,把你和刚才的苏老板放在一个货摊,买东西的小丫头们肯定更多选择苏老板的东西买,而不敢跟你套近乎。” 穆易将空了的杯子满上酒,一脸叹息地摇摇头,“确实,言卿从小比我讨小姑娘们喜欢。” 看着他一脸恨自己不成钢的表情,我被逗笑了,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是金子总会亮的,你也不差,会有姑娘慧眼识珠的。” 对方被我的话语呛到,微微咳了两下,轻笑道,“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说罢,用酒杯轻轻碰了下我的酒杯, 当我准备喝到四两的时候,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杯口,“这酒好入口,可是后劲却大的很,公主还是慢点喝吧。” 其实我都有些朦胧了,但是意识感觉还很清晰,我抬头看着穆易,心下突然一懵,发现一个大事! 这家伙一直带着那个黄铜面具,那面具半遮着面容,只单单露出眉和眼,所以,他坐在我身旁竟然滴酒未进! 我有些气恼,将酒杯放置一旁,“不喝了。” 对方见状不明道,“怎么了?是嫌酒的度数不够高?” 我听懂他的戏谑,不搭腔。 对方了然,“哦,原来是怪我没喝酒啊?” 我指着他那黄铜面具,愤愤道,“我巴巴地掏心掏肺地给你说了半天,你是对我是知根知底的。可我连你个人样子都不知道长什么样,你就真打算不让我见你真容。” 男子抚手摸了摸面前的面具,略作思考,眼底一丝微弱的柔情闪过,嗓音沉沉,“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公主恐怕忘了,我们是见过的。” 说完他揭下了面具。 一张瘦削而深刻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麦色皮肤,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其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熠熠闪光,鼻梁高挺,唇线平直,与生俱来的矜贵感扑面而来。 我收回刚才说的那句把他和苏老板放一起,小丫头们都到苏老板那买东西的话。 因为,这脸除了有些孤傲的俊冷,是顶好看的。 但是,除了好看,怎么这么熟悉呢,我好像在哪见过…… 是他。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在宫里,淑妃的院子里,当时我和一群姐妹在玩捉迷藏,我撞到过他,是他将我扶起的。 “你是羌国皇子?你是淑妃的胞弟?”突然,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五姐姐笑话六姐姐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脑子一下清醒过来,只感到后背凉凉的,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堵塞。 穆易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面色冷静道,“所以?公主后悔跟我说了这么多?” 我确实后悔了。 但是这不是我难受的原因,准确说,我是不愿意他是个跟大晋皇宫有干系,哪怕一点点干系的人。 我苦涩地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惊讶和落寞,男子深邃幽长的眸子闪过一丝柔光,一声轻笑打破静寂,“你所说的淑妃,可是苏君行?” 对于淑妃,我们往来甚少,印象中只有我庆贺她生下十九公主和我过生辰她来送我一把短刀,剩下的,再没什么了,但是淑妃的闺名,我却有印象。 穆易一仰脖将那盅酒喝了进去,喉咙轻轻滚动,放下酒杯继续道,“我不是羌国人,你口中的那个羌国皇子,正是刚才出去的苏老板苏云卿。” 君行直到蓝桥出,一见云英便爱卿。 君行,云卿。 我心下一惊,这苏老板,与淑妃,这也太…… 我讶讶地看向穆易,他举起酒盅,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原来这么不经吓呀。”语气淡淡,却听着很是松快。 说完见我半天不语,以为我生气了,他轻轻放下手中杯子,探究地看了看我,“生气了?” 我尝了口碗中的芙蓉桂花粥,压了压口里的酒气,温热的桂花粥黏糊糊地滑入肚中,舒服又暖心,我抬眸看见对方定定的表情,轻叹一声。 “我没有生气,只是,我,我母妃连带着小九,在大晋的宫里,日子并不顺遂。如果我可以选择,实在不愿意与皇宫有任何瓜葛。就像现在,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实在不想再与之有任何瓜葛。” 尤其是今夜,尤其是你,这句话不知为何,呈现在我心底,可我却没有说出口。 ----
第30章 交心 ===== 我将手中的盛粥的碗轻轻放回桌面,端着酒杯,走到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不乏和我一般的妙龄少女们,三五成群,赏灯夜游,好不自在,不知何时,穆易温着一壶酒,来到我身边,给我酒杯里添了些热酒。 “我和妹妹敏之虽然贵为公主,却并没有表明那么风光自在。”我声音很小,但是身旁的穆易可以听见,“父皇妻妾众多,我们这一宫并不受宠。大家都说七公主好看书习文章,其实并不尽然。我从小多看书,不过是博父皇喜爱罢了。” 我的眼睛有些热,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黑蒙蒙的,只有几点繁星点缀,“父皇每每除夕宫宴,都爱考察我们的学究,我记得有一年除夕宫宴,我才四岁多,为了得父皇几句夸赞,我连着几夜将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 “但是,那年,在我背诵三字经的时候,父皇被一旁的妃嫔们搭话,生生将认认真真准备了许久的我给忘却了。” 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那夜,他甚至都夸原本糊糊涂涂的五姐姐终于知道名字怎么写了,却都没有记住,有一个女儿,为了博他开心,准备了好久好久的三字经。” 现在想想,我不由苦笑道,“我那时还怕父皇提问,将所有的典故与释义都硬硬一一记住。”鼻尖有些酸楚,我停了停,继续道,“殿那么大,人那么多,我却像个小丑一样,一旁的六姐姐见状笑骂我活该。” 一个素色绢帕出现在我眼前,眼眶中的泪水不自主地跌了下来,我忙接了过来,低头朝帕子的主人苦涩笑道,“你看,偏爱与不被偏爱就是这么明显,六姐姐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挖空心思地努力,所以笑地那么无所顾忌。” 对方漆黑的眸子因为我的哭泣,有些怔忪,我不好意思道,“其实现在看来这些小事都根本不是什么,只是当时年幼,就觉得心里受了不知多大的伤害。这样的事后来太多了,好多我都忘却了,好多我也慢慢习惯了。”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窘样,“其实我常想,父皇如果愿意,我不敢奢求同五姐姐或者六姐姐那样,只是他稍微对我和小九好一点,我们都会很感动的。” 远处沣河上,河灯连连,有装饰精伦的画舫慢慢摇曳着,划过静静地河面,我停住的话,像那水波一样慢慢消失在一圈一圈的涟漪中。 一直不语的穆易,将酒水满上后,淡淡开口,“其实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你的人,少之又少,好多人都只是看中结果而不会关心你的内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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