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钧没应声,老夫人好生劝说,“我知你不耐烦你姑母屡次相逼,可你若站在她的位置想一想,是不是就觉得你姑母其实也没那么可恶了?” “她啊,自小金尊玉贵养大。后来嫁到王家,那也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只是,谁能料到他那公公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连筑堤坝的银钱都敢贪。结果一场洪灾下来,江南百姓死伤数十万,陛下没直接砍他的头,都是看在王家祖上随太祖打天下,满府儿孙都快死绝了,这才只是简单的罢官处置。” “你姑母早先也是金凤凰,经此一遭直接掉到泥窝里。昔日的友人成了贵人,御贡的锦缎凤钗再不能穿戴,富贵煊赫的门庭走不进去了,三代之内的儿孙们也没前程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姑母能怎样?她心高气傲,碰上这种事儿气的卧病在床,几年起不来身。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想一死了之。可她能死,她那些儿孙们呢?孩子们可怜,她是为人母的,她就是去死,不得提前给孩子们找个出路,找个庇护伞啊?” 而她的大郎,无疑就是姑太太以为的,最好的庇护伞。 可惜,大郎根本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他啊,执拗固执,他不想做的事儿,谁也别想摁着让他低头。 “自你上次休沐将事情挑开,你姑母回了院子后就再没出来过。”换做平日,秀雯那孩子不说天天不落的过来请安,那也是不隔天的。结果现在可好,闹了一出自尽的戏码,人也病歪歪的不出门了。 老夫人好说歹说,看儿子的表情丝毫没有松动,就知道儿子没打算将此事轻拿轻放。不过也怪姑太太将事做绝。她若能早一步回头,别那么不把大郎的态度当回事,想来事情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 老夫人不想让儿子烦心,儿子既不想提姑太太,便不说她了。 但提起请安,不免又想起晨起见过的那张玉面花颜。 虽说桑拧月早嫁做人妇,但她眉目清澈透亮,但并无丝毫媚态。可能是未曾生育过,亦或是病了太久,导致身体孱弱消瘦,她身段看起来也非常秀丽纤柔。 就是太瘦了……若能再丰腴些,该是何等丰润熟美? 这等人才,不管是脾性还是容貌,老夫人都喜之爱之。若非她本身为良家子,又是周宝璐嫡亲的表妹,不然纳做妾室进门服侍大郎…… 老夫人赶紧甩开这个心思,但提及桑拧月,口中也多溢美之词。 虽说不好拿她来和周宝璐比较,但嫡亲的表姐妹,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怎么脾性就相差那么大? 老夫人纳罕,“那位桑姑娘规矩倒是好得很,也知礼仪、识进退,言之有物,不卑不亢,他还通身的书卷气。不止是我,就连你妹妹,也一眼就喜欢上人家。那姑娘啊,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只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命竟这么苦。” 老夫人年纪大了,就爱絮叨。尤其是在至亲的儿子面前,为了和儿子多待些功夫,老夫人的话不免更多些。 而沈廷钧搀扶着母亲不紧不慢的散步,脑海中不期然出现方才闯入视线的那张脸。 她眼角微红,唇角带笑,回首那瞬间,眸中那片水色缓缓滚落,神色亦喜亦悲,恍若神女垂泪。
第18章 三哥! 又两日,桑拧月所居住的蔷薇苑,迎来了侯府的一位主人。 三姑娘沈玉瑶前来做客。 蔷薇苑的狭小破落,很显然出乎了这位侯门贵女的预料。就见沈玉瑶从进门起就蹙起眉头,小脸皱巴的跟包子似的。 当着桑拧月的面,沈玉瑶忍住了几欲脱口而出的嫌弃。但很显然,蔷薇苑的环境太过简陋,让她分外不适。 这里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没有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少了假山花园、湖泊水榭,就连这里的花草都稀疏凋落,看起来像是野蛮生长的。 沈玉瑶出生就在金玉堆砌的富贵窝里,她人生所经之处,俱都繁花似锦。是以沈玉瑶从来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残败破落的居所,且还是自家的。 她的认知受到了冲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及至被桑拧月迎进了那间逼仄的花厅,沈玉瑶依旧心不在焉,好似魂飞到天外去了。 好在蔷薇苑的茶点还不错,勉强可以入口,但这依旧无法抚平她被冲击的摇摇欲坠的心灵。 沈玉瑶在蔷薇苑呆了片刻,就带着几个丫鬟离去。 桑拧月送她出门,等到沈玉瑶一行人走远,这才回了院子。 素心憋了好久终于可以畅所欲言,表情非常振奋,“三姑娘看到咱们的居所,面上的神情真是精彩极了。她是真不知道蔷薇苑是什么情况么?” 桑拧月颔首,“应该是真不知……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三姑娘从出生起就被众人捧在掌心,她是名副其实的天子娇女。她吃用的是燕窝鱼翅,簪戴的是锦绣花环,出入的是高门豪庭。她人生的不如意,大概也仅限于和友人拌嘴了,别人有的簪子我没有,亦或者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就不说三姑娘了,只说她。 爹娘没离世前,她也生活在锦绣堆里。每天苦恼的不过是:古籍被爹爹锁在暗格中不给她;要赴宴了可她只想在家读书;绘画的颜料不符合她的预想,不知道市面上有没有更好的…… 她也不知人间疾苦。 —— 她是何时才知道,这世间原来还有这百般苦楚的? 是在她寄居在舅舅家后。 …… 沈玉瑶离开蔷薇苑,忍不住质问起身边的丫鬟,“桑表姐住的院子这么破落,这是谁给她挑的?我们家是没别的院子了么?什么时候侯府能拿出这种院子招待客人了?是沈叔安排的客院么?我找沈叔去。” 沈叔是侯府的大管家,他的祖辈随侍沈太祖左右,因劳苦功高、恪尽职守,被赐沈姓。 琳琅看姑娘一溜烟往前院跑去,跺跺脚赶紧追上前,“好姑娘你快别去找沈叔了,这事儿和沈叔有什么关系?” “他是府里的大管家,府里什么事儿不经他手?你的意思是这事儿和沈叔没关系,那你告诉我,这事儿它究竟和谁有关系!” 沈玉瑶气的挽袖子叉腰,头上的钗环都要甩到脸上去。“这人是蠢吧!桑表姐好歹也是侯府拐着弯的亲戚,竟给人安排这样的院子,这是看不起谁呢?这是打咱们自己的脸啊。” “你看蔷薇苑逼仄的,我连大声说话都不好意思。因为紧邻花厅的东厢房中,桑家的小公子在读书。我在花厅说话,直接吵得人家书都看不进去。就这么大点地方,我都迈不开腿。我们侯府穷的就剩这一个院子了么?” 沈玉瑶气的喘息不匀,琳琅几人见状赶紧给姑娘拍背,又是抚胸口,好不容易沈玉瑶安静下来了,琳琅被身后的丫鬟们捅捅腰,这才把蔷薇苑的情况说给沈玉瑶听。 沈玉瑶人都懵了,“你说这是三嫂特意给桑表姐安排的?” “可不是么,是三夫人身边的织锦点名要的这所院子。沈叔怕他们不知道蔷薇苑内里什么情况,还让人带织锦去里边瞧过,结果织锦回头就敲定那小院。理由也找的好,说是桑姑娘和桑公子就两个人,姐弟情深,住在一起好照应。若是院子太大,空寥寥的,怕他们不适应。” “不适应个……鬼!”沈玉瑶眼睛都瞪圆了,“这是哪里来的蹩脚的借口,我就只听说过别人嫌弃院子狭小拥挤的,从没听人嫌弃过院子太大,走动起来麻烦的。三嫂这思想有毒吧,她和桑表姐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琳琅摊摊手,“这奴婢哪里知道。” 不过大家都说,三夫人和这位桑姑娘肯定有龃龉,不然哪至于这么恶心人? 武安侯府的前身是一座郡王府,府邸占地百余亩,内有房屋四五百栋,院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侯府的主子才几个? 可以说,侯府半数以上的院子都是空闲状态。这么多院子,要从中找出阔朗的、精美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三夫人就是特意挑了破败又狭小的蔷薇苑。 这两人的关系啊,你品,你细品,那是绝对不会和睦的。 沈玉瑶看明白了琳琅的眉眼官司,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当真是三嫂安排的么?会不会是织锦拿三嫂当借口,是织锦心怀不轨?” 明知道这个说法拙劣的站不住脚,可沈玉瑶依旧不想把周宝璐往最不堪的地方想。“你们也见了,之前在鹤延堂时,三嫂见到桑表妹,激动的哭的止不住,人都快抽过去了。” 琳琅就说,“那姑娘知不知道,在您见到桑姑娘前,三夫人一次都没往蔷薇苑去过?您还派人送了东西给桑姑娘,可三夫人自从随大流给了一次礼外,之后什么东西都没往蔷薇苑送过,更别提亲自来蔷薇苑探病了。” “那,那不是荣安还小,三嫂担心过了病气么。” 沈玉瑶努力找借口,琳琅就那般看着她不说话,还一副“姑娘您高兴就好”“姑娘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这模样气的沈玉瑶跺脚,“你等着,我找人问问去,看三嫂和桑表姐究竟有没有不对付。” 这话让琳琅慌了神,她扯住沈玉瑶的衣袖,“姑娘您准备问谁去?” 问谁? 她能问谁? 问母亲指定不行,三嫂的陪嫁丫鬟肯定也问不出什么,那就只能问三嫂院里的丫鬟了。 可先不说她一个小姑子去探听嫂子院里的事情,有多不讲究;就说即便真要探听点消息,也不能她亲自出面,要不然多跌份。 沈玉瑶看向琳琅,琳琅摆手,她也嫌丢人。 沈玉瑶怒目而视,琳琅快要屈服了,也就是此时,一道天籁之声拯救琳琅出苦海。 “瑶儿,你瞪着大眼又想为难谁?三哥许久不回来,一到家就看见你耍泼的模样,你也是大姑娘了,能注意点形象么?” 沈玉瑶猛回首,就看着璀璨的日光下,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他一身天青色书生宽袍,身材消瘦而挺拔。他唇角含笑,气息清雅,就那般的站在暖阳下看着她,当真好一个斯文端方的贵公子。 沈玉瑶惊喜的说话都颤抖,她拔步向男子冲去,“三哥!”
第19章 三爷回府 侯府的三爷沈廷澜回府了。 这个消息几乎在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武安侯府。 桑拧月是在午后小憩醒来后,才从丫鬟嘴里得知的这个消息。 素心将一盏温水递给桑拧月解渴,一边嘀咕,“侯府的主子们放着宽敞的大路不走,偏爱走咱们旁边那条小径。上次咱们差点冲撞了侯爷,这次幸好没将三姑娘送到那路上,不然指定和三爷碰个正着。” 桑拧月喝着茶,没说话,素心继续唠叨,“听说三爷长得非常清雅,他脾性又好,侯府众人提起三爷都是赞叹有加。那般好一个人,偏却娶了周宝璐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真是白瞎了他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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