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中年人,皮肤微黑,双眼明亮,直直看向百里息的方向。 百里息勒马停住,寒声道:“我不去寻你,你却来自投罗网。” 郁岼的腿早年受了伤,走路便十分缓慢,听了这话却并无恼意,反而笑得颇为和煦:“大祭司虽不来寻我,却扣着蝉蝉不放,是故寻来,向大祭司讨要蝉蝉,还望大祭司让蝉蝉同我回到冠州去,不使骨肉分离。” 百里息听了郁岼的话,只觉五内焚烧如火,冷笑一声,嗤道:“做梦。” 郁岼似乎已有预料,听了这话反而笑了出来,“那大祭司准备如何处置蝉蝉呢?是要杀了她?还是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似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百里息的怔住。 把她留下做什么呢?他尚不能彻底原谅殷芜,那便无法对她如旧,便要折腾自己折腾她。 “上次我见她时,见她似有些畏冷,茜霜也说她身子弱,大祭司便是念着她日夜兼程去桐潭州寻你的情谊,也不要折磨她。”其实郁岼多年来一直暗中观察百里息,对他还算了解几分,说不让他折磨殷芜,实际是在激怒他。 可百里息未怒,只问:“你想说什么?” 百里息的情志出乎郁岼的预料,他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桐潭州堤坝塌毁之前,蝉蝉便让我派人暗中查探,查明是哪处的堤坝被动了手脚,我虽不知她如何知晓百里睿的计划,但她所有的谋划都是要维护大祭司,从你入桐潭州开始,我黎族族人便远远跟随,大祭司即便因蝉蝉的隐瞒而动怒,也应平心静气想一想她的好处。”
第64章 殷芜已经六七日未见百里息的面, 这些日子厉晴和江茗日夜不离她的身,有时半夜迷糊之时也能看见厉晴在看她,殷芜有时吓得一激灵, 她丧气地想:百里息怕她自戕,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日她就被吓死了呢。 两人不见面, 不说话,心里的隔阂怎么能解开呢?殷芜想见百里息,可这话传过去却迟迟没有回音。 这日殷芜准备就寝时,厉晴竟说百里息请她去临渊宫。 等殷芜站在了临渊宫门口,便又有些退缩,她憋了一肚子的话, 道歉的话, 解释的话, 保证的话,事到临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我进来了。”殷芜敲了敲门, 推门进去。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百里息背对她站在窗前,身上穿着洁净无瑕纯白道袍, 头发披散, 姿态闲适慵懒。 殷芜心跳得有些快, 察觉出他今日似与往日不同, 不免希冀他已原谅了自己,心中便越发患得患失起来。 “大祭司。”她低低唤了一声,“殷芜错了, 再也不敢有事欺瞒大祭司了。” 百里息未动,似在思考什么, 半晌终于开口:“瓶子里装的药名唤‘如梦’,服下之后,不管什么人都会变得诚实可信。” 殷芜愣了以下,随即明白了百里息的意思,心中不免酸楚难过,她红润的唇瓣血色退尽,她想问百里息为什么不信她,可又因内心愧怍,话便似一团棉花塞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她觉得委屈,可她是犯错的那个人,她没有资格委屈。 一滴泪从腮边快速划过砸在地上,殷芜没再为自己辩解,她拿起瓷瓶倒出“如梦”,闭眼吃了下去。 吃了“如梦”,他该信她讲的话了吧,只是万一他知晓自己是重生的,会不会一把火把她烧了……意识抽离之际殷芜想。 百里息回身,对殷芜柔声道:“阿蝉过来。” 少女有些茫然,空洞的杏眸打量着他,随后走了过去。 百里息牵住她的手,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夜空,问:“月亮好看吗?” 殷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的迷茫被疑惑所取代,娇声娇气道:“阿蝉看不到月亮。” “嗯,乌云盖住了月亮,阿蝉看不到。”百里息低头吻住她的唇,先是温柔缠绵,随后却似故意惩罚她一般加大了力气。 殷芜的眼神是茫然的,玉色的手搭在百里息的肩膀上,柔顺听话,可后来渐渐喘不上气,便想往后躲,可根本躲不开,只急得掉眼泪,蝉露秋枝,让人看了便生怜惜之情。 百里息放开她的唇,低头舐去她的一滴泪,“阿蝉的泪是甜的。” 殷芜瘪了瘪嘴,委屈巴巴:“阿蝉喘不上气,阿蝉难受,息表哥欺负阿蝉。” “阿蝉喜欢息表哥吗?” 少女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细数起他的好处来:“别人要放阿蝉的血,息表哥拦着不让,别人欺负阿蝉,息表哥也护着,阿蝉被藏在黑漆漆的墙壁里,也是息表哥将阿蝉挖出来的……” 她还要再说,却发现头脑有些混沌,抬眼内疚看向百里息,“还有……还有阿蝉想不起来了……” 百里息解开她系发的绸带,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哑声道:“阿蝉亲我。” 他身材高大,殷芜只到他肩膀,于是她垫着脚仰头去吻他,认真又可爱。 可是一直仰头很累,少女拉着他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免得自己太累。 可终究还是累,殷芜便不亲了,她委屈地指了指床榻,“去那边好不好?” 于是百里息任由殷芜牵着去到床边,她坐在床沿,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坐这里。” 他没坐下,单膝跪在殷芜面前,双手支在殷芜身侧,等着她亲吻。 殷芜笨拙又稚嫩,却很认真,百里息心里似有一只猫在挠,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拿回了主动权,他按着殷芜的头肆意索取掠夺,最后将人亲哭了。 少女哭着推拒他,委屈得不行:“阿蝉难受!” 百里息抬头,眸中染上一抹暗色,他的手指缓缓握住殷芜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便折断她的生机。 可少女茫然无知,她抽泣着踢了他一脚,“息表哥以前很好,可最近对阿蝉不好,总欺负阿蝉,阿蝉难受!” “嗯。”他的手收紧一些,殷芜的呼吸便有些艰难,粉白的脸被憋的通红,一双眼却懵懂地看着他。 不如一起死了…… 百里息阴暗地想。 这世界对他来说没什么可留恋的,殷芜给了他希望,却又告诉他希望是假的。 人人都说大祭司孤傲,其实他是自弃自厌到了极点,只不过没有死的理由,如今有了。 先杀了殷芜,再自杀,算是殉情,似乎也是不错的归宿。 殷芜挣扎起来,滚烫的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点柔情。 他松了手,殷芜却吓得后退,脸上都是惊恐之色,“息表哥要杀阿蝉……” “没有。”他手指灵巧解开殷芜领间的宝石扣子,拨开衫子,人也欺近了殷芜,“息表哥没想杀阿蝉,息表哥不舍得。” 他想,可他实在不舍得。 可不杀她,他又总是心痒难耐。 欺骗他的人都该杀,这个念头总是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勾着他去杀她,去折腾她,时间久了难保不会真的伤了殷芜,他既揭不过这一页,就不能留殷芜在身边了。 她离得远些,他摸不到寻不到,她才是最安全的。 殷芜被堵在床角出不去,只能哭眼抹泪在那嘟囔:“息表哥要杀阿蝉。” 她看起来十分伤心,百里息伸手沾了沾她眼尾的泪,用指腹轻捻了捻,心知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这样相对的时候了,一股陌生的情愫自心底弥散开。 “息表哥错了。”殷芜服下了“如梦”,不管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都不会记得。 他让殷芜吃“如梦”,也并不是真要审问她,只是不想让殷芜知晓他的卑劣龌龊,知晓他的……心意。 若知晓了,她怎么能安心开始全新的生活呢。 他靠在床壁上,手掌握住殷芜的小臂,哄道:“阿蝉上来。” 美人垂泪,眼中还有埋怨之色,乖乖被他扶着坐了上去,可心里还是不高兴,不肯正眼瞧他,低声嘟囔:“息表哥不喜欢阿蝉,就喜欢作弄阿蝉。” 百里息眸光落在虚空,叹息一声,决定在无人知晓处放纵一回,“我喜欢阿蝉,爱慕阿蝉,想和阿蝉做长长久久的眷侣,可我天生命格凶恶,杀亲弑父,和我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总想着阿蝉骗了我,害怕有一天会伤害阿蝉。” 少女终于正眼瞧他,意思是让他继续说。 “人虽然不清醒,却一点亏也不肯吃。”百里息哼了一声,简直要被殷芜气笑了,却继续说,“阿蝉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没有人比阿蝉好。” 他不吝夸赞之词,看着殷芜由哭转笑,再次图穷匕见。 “阿蝉喜欢息表哥吗?” “你不掐阿蝉,阿蝉就喜欢你。”殷芜回答得十分干脆。 百里息噎住,但很快平复好心情,诱骗着殷芜投怀送抱,“息表哥觉得孤独,阿蝉能亲亲息表哥吗?” 殷芜被他哄着献上唇,亲一下便抬头问一句“现在呢”,百里息哭笑不得,将她抱在怀里,“阿蝉让我抱一抱,就不觉得孤独了。” 殷芜被他抱在怀中,只觉温暖舒适,将头搁在他的臂上昏昏欲睡,不久便彻底睡熟了。 殿内安静,百里息的手掌放在她的脊背上,柔香满怀,他有些不想放人了。 少女脸颊白腻,枕在他臂上的那一侧被压得有些变形,睡得却香甜,他心底忽就充满了戾气,伸手捏住了殷芜的脸颊,将殷芜的脸都捏得变了形也没松手。 殷芜呜咽了一声,百里息便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 殷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脑袋闷痛,掀开床帐竟看见百里息坐在书案之后。 她不知自己说过什么,心中不免忐忑,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百里息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可还有想做而未做之事?” 殷芜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有些心慌,诚实回道:“殷芜别无所求。” 百里息“嗯”了一声,在书案上的文书上盖了章,又将文书递给殷芜,道:“你既已达成所愿,便拿着通关文书,同郁岼回冠州去,以后再不准入京。” 殷芜脑中闷痛,呼吸有些急,她不接那文书,忍着酸楚问:“你要我走?” 男人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他似深潭冷月,疏离淡漠,反问:“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即便我厌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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