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芜跌跌撞撞回了屋,坐了一会儿,还觉得似在梦中,她不知百里息为什么会住在对面,也不敢自作多情认为是为了她,一时间脑中乱糟糟的。 外面瑶瑶正和阿满疯闹,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忽近忽远,殷芜听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除夕之后是新年,往事不可追,万事朝前看。 郁岼和谢晖也回来了,殷芜出去同茜霜一起准备年夜饭,徐献之正同郁宵讨论冠州民俗,宝生也带着自己一帮小兄弟忙活着,这个年竟出奇的热闹。 吃过年夜饭,阿满忽然想起还未贴桃符,于是把浆糊和桃符一股脑塞进谢晖怀里,“你回来得晚,没干什么活儿,快去贴桃符吧!” 谢晖也不恼,自拿着东西往外走,并不准备找人帮忙,可贴桃符要两个人才成,殷芜便跟着出了门。 谢晖见殷芜跟着出来,便将那桃符递给她,低声道:“你拿着不用动。” 随后自己端着浆糊,几下就将要贴桃符的地方涂满,又从殷芜手中接过新桃符,对了对位置贴了上去,再从上至下捋了捋,便将那桃符贴好。 “贴得正吗?”他问殷芜。 殷芜往后退了两步,左看右看,才道:“正得不能再正了。” 谢晖笑了一声,他穿着棉袄子,领口处绣着黎族图腾的纹样,麦色的肌肤便显出几分野性,他脸庞绽出一个笑来,双眼明亮如星,“剩下那张你来贴。” 谢晖拿了个小凳放在殷芜脚边,伸出手臂给她扶着。 他比殷芜大四岁,身材高大精壮,总给人一种妥帖可靠之感,殷芜和他接触的时间虽不长,却不觉得生疏。 她站上小凳,拿桃符比了比,“贴这里可以吗?” “再高一点。” 百里息就站在门廊之下,院外两人的对话尽数传进他的耳中,一时间只觉心中似有烈火烧灼一般。 郁岼说的不错,他不是良配。 食盒里的饺子已经凉透,他拾箸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凉透的饺子微腥油腻,还未咽下去便觉得恶心。 当年冯南音将师兄和他扔进地宫,最后活着出来的便是下任大祭司,师兄将他引到一处静室,启动机关将门闭锁,想着饿死他,谁知那静室之内竟有密道,他靠着吃密道内发霉的稻谷充饥,等找到师兄时,他竟撬开了前面几位大祭司的棺椁、满地遗骨…… 人与鬼有何异?恶时不如鬼。 从那以后,他不再食荤腥。 外面殷芜和谢晖贴好了桃符,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百里息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似来自冥府,森然恐怖。 他笑自己之可笑!可悲! * 除夕就这样平淡度过,第二日一早,殷芜要去城外给殷臻祭扫,谢晖便陪着去了。 城外这处坟冢里面只有殷臻的衣冠,不过是父女俩为了寄托相思而设,郁岼回来那日已经来过,今日腿伤又犯了,便没有同来。 殷芜洒了酒,奉了贡品,又呆了一会儿,便往回走,因是过年,路上都是出行的百姓,人声浮动,很是热闹。 殷芜之前病着极少出门,听见热闹便忍不住掀开车帘观瞧。 忽有马蹄声自远而近,眨眼便至眼前,殷芜下意识看去,便见白袍银鞍一闪而过。 她呼吸一窒,身体也有些僵硬,缓了缓,终于恢复如常。 回到春宁巷时,却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宅院,大门已落了锁。 谢晖在门口等她,并不催促,殷芜回神时便有些窘迫,笑得也勉强。 “若是心里难受,便关起门来哭一场,别憋坏了自己。”谢晖黑眸中满是关心。 殷芜摇摇头,寻瑶瑶去了。 到了晚上,她独自在屋内,那一直忍着的酸楚难过终于压抑不住,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人,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谁知不过自欺欺人。 好在这一次她没在人前失态,也没再生出什么荒唐的指望来。 她蒙着被子痛快哭了一场,心中竟异常舒阔了。 到了初四这日,郁岼又要去芮城,这次将谢晖留下,带走了阿满。 冬日里,外面下着雪,屋内烧着炭,看看书,或做做女红,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便到四月,柳树生新芽,雪融冰河化。 殷芜去芮城住了几个月,那里如今住满了黎族人,被迫成为奴隶百年,黎族人却仍旧坚韧勤劳,男耕女织,每个人都满怀希望。 到了秋季,稻谷丰收入仓,冬衣也已备足,这个冬天应能安稳度过了。 芮城周围都是丘陵,没有山的遮挡冬日风大,所以立冬之后殷芜便回了自己在主城的小院。 “阿蝉阿蝉,瑶瑶要吃饴糖!”瑶瑶小短腿挪动着走向殷芜,她如今三岁了,每日吃得好睡得香,小脸圆圆,一笑颊边便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稚嫩可爱到了极致。 “瑶瑶最近有乖乖吃饭吗?” “有!”瑶瑶举起自己胖乎乎的小爪子。 殷芜俯身抱起她,“那瑶瑶就可以吃饴糖,但只能吃一块,可以吗?” “可以可以!” 一大一小正要出门买饴糖,院门却被撞开,阿满喘着粗气大喊:“剌族围了芮城,快去找薛大人!” 殷芜脑中“嗡”的一声炸开,正巧谢晖采买回来,殷芜便将瑶瑶交给了茜霜,三人一道去了府衙。 马车到了府衙门口,殷芜未下车,便看见衙门外站着几十身穿甲胄的士兵,潜龙卫如今已编入各州军中,服装已改,那几十个却依旧穿着金甲。 留在京中的潜龙卫才着金甲。 门口差役入内回禀,很快便出来引着三人进门,穿过军士往来匆忙的外院,三人被带到一扇门前。 殷芜不免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才同谢晖阿满一起入内见薛安泰。 薛安泰坐在案后,给几人让座,率先开口道:“三位可是为了剌族围城之事?此事本官已经知晓,正在整饬兵马,今日便能前往救援。” “大人,草民是从芮城小道逃出来的,族长说那剌族是有备而来,让大人千万小心。”阿满心中担忧芮城族人,神色焦急。 “阿满,你将芮城那边的情况同薛大人仔细说说。”谢晖按了按阿满的肩膀,尚且沉着。 “今年入冬便下了几场大雪,族长说冠州以北的剌族不擅农耕,这样大的雪必会冻死牲畜,且他们同黎族一直有宿仇,极有可能来芮城抢夺物资,所以一直谨慎提防,昨天夜里,城外放哨的族人发现异动立刻回报,族长立刻命族人封锁城门,让我回来报信,我出来时,那剌族已经将各处城门围住,他们似对芮城的情况十分了解,若不是我走得早,只怕也被围在了城中。”阿满一口气说完,如今尚且后怕。 “剌族这几年同曲庆关系密切,难保不是他们狼狈为奸,让剌族先为马前卒,确实需要提防。”薛安泰沉吟片刻道,“这样,阿满小兄弟了解芮城内外的情况,今晚便同军队一起出发去芮城,若是剌族真与曲庆合谋,只怕很快便还会有所动作,主城也不安全了,我派几个心腹护送蝉蝉姑娘去四望城,那里易守难攻最是安全。” 殷芜对薛安泰行了个礼,却是拒绝,“芮城被围,我担心城中族人,实不能安心离开,且我在城中住了数月,对城中情况也有了解,请大人允准民女随军同去。” 薛安泰有些为难,眼神不自觉瞟了身后的屏风一眼。 正僵持着,谢晖却按住殷芜的肩膀,劝阻道:“你不能去,薛大人已有安排,芮城不会有事,如果不去四望城,你便留在主城,让阿满也留下,我随军去芮城,不会让义父出事。” 殷芜心中虽还想再争取,却知眼前这几人都不会同意,再争执下去只能误事,索性闭了嘴。 最后商讨一番,决定让谢晖随军队开拔。于是三人只能先回去,给谢晖收拾行装。 至天黑时,谢晖随军队出发去芮城。 若是行军速度快,一日便可到芮城,可殷芜等了两日,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只觉度日如年,虽知薛安泰此时正忙,还是忍不住去了府衙,可到了才知薛安泰出城巡防去了,问芮城的情况竟无人知晓。 殷芜似一只惶惶然的雀鸟,不知还能去哪里打听消息。 恍恍惚惚回到春宁巷,抬眼忽见对面那院门上的锁竟不见了。 她踟蹰许久,犹豫许久,终于扣响了对面的门环。
第67章 没人应门。 殷芜心中便生出退意。 可剌族凶残, 若是遇上饥年,连部落里的妇孺都食,要是芮城被攻破, 定会变成尸山血海。 这座院子是她此时唯一能求助的地方了。 她鼓起勇气又敲了敲门,院内静了片刻,终于响起脚步声, 门被拉开,一个熟人出现在殷芜面前。 辰风。 似一块石头落地,殷芜的怯和疑都消失了。 “姑娘何事?”辰风冷着一张脸。 “我有事想见大祭司。”她声音微颤。 “前往芮城的桥被剌族损毁,援军困在明迢河,不过这两日明迢河便要结冰,到时援军便可渡河, 芮城之围可解。”辰风一口气说完, 回头看了一眼院内, 才小声继续道,“姑娘若还想见大祭司, 我去回禀。” 其实百里息的原话是:告诉她消息,让她走。 “不敢打扰大祭司,殷芜拜谢大祭司。”她退了一步, 还想再说两句客气话, 辰风却“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院内主屋内坐着的人冷哼了一声。 殷芜只能回去继续等待, 好在第二日果然起了北风, 温度骤降,滴水成冰,那明迢河应该是封河了, 只等到夜里冰面冻实便能渡河。 茜霜去市集采买了些日常所需,回屋便见殷芜恹恹躺在床上, 心中便知不好,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冷得吓人,“可是寒症又犯了?” “许是天冷引发了寒症。”殷芜半张脸都缩进棉被中,羸弱纤细,声音也小得可怜。 自从给百里息解了极乐蛊后,殷芜便患了寒症,犯病时浑身冷似冰,腹痛如绞,有时一两日便好,有时三五日才好,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见效果,后来殷芜也灰心,左右死不了,索性不去治了。 茜霜灌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里,又去给殷芜熬姜汤,好歹劝着她喝了几口,半夜时寒症才缓解一些。 天冷,之后殷芜便没再出门,阿满每日上府衙打探消息,可薛安泰一直没回主城,芮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等了两日,殷芜终于没了耐心,正要再寻门路,阿满却从外面匆忙回来,急道:“那剌族果真和曲庆是一伙的,剌族围了芮城,曲庆竟在边境驻军,街上都传主城守不住了,家家户户都在往四望城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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