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郁岼没事,殷芜这下算是彻底放心了,随郑婶儿回了她家里。 郑叔在郁岼手下做事,城中事多,这段时间不回家。郑婶儿还有一个女儿叫郑真儿,比殷芜小一岁,听见她们进院便迎了出来,笑道:“阿蝉姐姐这才回主城没几日,便又回来了,可是又想我们了?” 几句话,便冲淡了大战在即的紧张感,殷芜挽住郑真儿的手,笑道:“是听说真儿妹妹和郁宵定了亲,特意回来喝喜酒的。” 少女被调侃了这一句,纵是爽朗的性子,提起情郎还是羞赧,红着脸朝殷芜哼了一声。 晚上,茜霜回来,说郁岼已经议完了事,殷芜便去筒楼见郁岼。 其实筒楼距郑婶儿家极近,走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筒楼总共有三层,似一个竹筒,所以叫筒楼,一层存物,二层是几间宽敞的明室,用作议事之用,三层则是郁岼、郁宵和一些族中耆老居住之所。 殷芜之前来芮城小住,便是在三层最里面那间,如今百里息和崔同铖率援军入城,军士们在筒楼不远处的那片平坦地方扎营,军中的统领们应该也是安置在了三层的。 殷芜扣门,谢晖从内拉开了门,平日他也时常侍奉在郁岼身边,殷芜也不觉奇怪,入内见郁岼坐在床边揉腿。 “可是腿疾又犯了?”殷芜上前正欲帮他揉腿,谢晖却先一步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沉声道,“我来吧。” “蝉儿你坐下。”郁岼神色少有的严肃。 殷芜有些茫然,却依言在桌边的春凳上坐下。 “你觉得晖儿如何?” 殷芜有些茫然,便听郁岼又道:“让晖儿做你的夫君照顾你,如何?” 似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殷芜下意识看向谢晖,只见青年垂着头专心揉腿,衣袖挽至肘弯,小臂上肌肉线条匀称漂亮,郁岼说的话他似没听到,依旧熟练按捏着郁岼腿上的穴位。 “我……没想过。”这一年谢晖和殷芜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他性格平和,做事又稳妥,殷芜信任他,但最多把他当成一位可靠的兄长,从未做过他想。 “那你现在便想。”郁岼精亮的眼睛盯着殷芜,似想从她脸上发现些蛛丝马迹。 “爹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郁岼叹口气,说:“倒也不是刚有的想法,只是原来想着时间不急,让你和晖儿多些时间相处,到时再看你的意思,可如今他来了。” 殷芜稍稍思索便知道“他”指的是谁,心中便觉得酸楚,苦笑一声,垂头低声道:“爹,他孤傲清冷,曾同女儿说不贪慕男女之情,之前女儿为保命、报仇,多番利用他,他不恨女儿、不杀女儿,已经是他的仁慈,如今来冠州也是因曲庆和剌族进犯之事,并不是因为女儿。” 郁岼不知百里息当时说了什么,竟让殷芜生出这样的想法,也不准备解开殷芜的误解,只道:“爹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又逢剌族和曲庆进犯,你若能早些成亲,有人照顾你,爹也安心。” 见殷芜不说话,郁岼拍了拍谢晖的肩,道:“你先出去。” 屋内只剩父女二人,郁岼再问:“你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看你心如槁木,难不成真想这样耗一辈子?” “我当他是兄长,从未动过那样的想法,而且我之前……” 郁岼叹息一声,道:“谢晖父母早亡,六岁便被我收养,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性子我最了解,把你托付给他我放心。” “爹爹为阿蝉好,阿蝉知道,只是这对谢晖兄长不公平,阿蝉身体如今也不好,不想拖累他人。” “你的事晖儿都知道,我并未强迫他娶你,是他自愿的。” 郁岼虽这样说,殷芜却是不信的,族中倾慕谢晖的姑娘不少,平日也未见他对自己有何特别,若不是父亲逼迫,他有许多好亲事可选,何必娶她。 去年底百里息来冠州,郁岼利用他对殷芜的歉疚,阻挠了他一次,如今他又来,且还准许殷芜跟着他来了芮城…… 不是百里息想通了,便是他进了死胡同。 百里息那样的人,能阻得了一次,阻不了第二次。 只有尽快将殷芜的婚事办了,百里息才能死心。 半个时辰后,殷芜伺候郁岼喝了汤药,关门出来时见谢晖就站在连廊那边,想起郁岼说的话,她不免觉得尴尬,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青年身材精壮,穿着带有黎族图文的袄袍,腰间紧束着牛皮饰带,似一头优雅蛰伏的猛兽。 殷芜拢了拢披风,满脸歉意道:“剌族围城,爹不免多思多虑,他说的话谢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为何不放在心上?”谢晖黑目灼灼,与往日很是不同。 殷芜被他问得一愣,“我是说……谢大哥不必因我爹的嘱托而勉强娶我,我可以……” “并不勉强,”谢晖语速很慢,他看向灿然星空,“这婚事是我主动求来的。” 殷芜被他的话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便见谢晖垂头看向她,“我喜欢你,想照顾你一辈子,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 …… 今夜的事情对殷芜造成的冲击不小,让她有些头昏脑胀,夜里冷,她双手拢了拢披风往楼下走,台阶上的水渍结了冰,她脚下不稳便栽倒下去,惊呼声尚未发出,身体已撞在一堵“墙”上,这墙还穿着盔甲。 殷芜想站好,可背心却被死死按住,她的脸贴着百里息的胸甲,挣扎间头发被甲片勾住,鬓发也散了下来。 “松开!”殷芜发了恼。 “既主动投怀送抱,怎么又让松开。”他声音发寒,嗤笑了一声。 两人姿态暧昧,殷芜又听他这样说,挣扎得更厉害,“我没有!” 殷芜一时挣脱不开,羞恼之下竟想将那一缕头发扯断,然而还未付诸行动,百里息忽然旋身将她按在了墙角。 她的手腕被固定在身后,身体被迫贴在他冰凉的铠甲上,两人离得太近,殷芜想别过头,下巴却被攫住。 朗月清辉之下,男人眸若深潭,“既有了小情郎,怎么还不满足?” 殷芜也被激出了脾气,扬起那张生春粉面,反问:“大祭司既认为殷芜水性杨花,怎么还和殷芜纠缠?难道是还没受够殷芜的骗?” 百里息神色越发的冷凝,松开了她的手腕,殷芜一脱离桎梏,立刻将那缕头发硬扯了下来,疼得杏眼含泪,却似躲瘟疫一般退开两步,冷笑道:“谢大哥不是我的小情郎,是我即将成亲的夫婿,还请大祭司慎言。” 话一出口殷芜便后悔了,她尚未想好是否要成亲,无论如何愤怒,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该这样意气用事。 她后脊生了一层冷汗,人也冷静下来,偏过头不去看百里息,低声道:“殷芜多谢大祭司带我同来芮城,方才是殷芜脚滑没站稳,还请大祭司不要误会,夜深了,殷芜告退。” 说罢,她也不等百里息反应,逃命似的走了。 方才百里息从军营回来,便看见殷芜和谢晖在廊下说话,谢晖倾身表白他绵绵心意,她听得倒是认真,百里息只觉心中戾气横生,一时没忍住便将殷芜堵在了楼梯上。 因贪生欲,因欲生妒。 他垂眸看向胸甲,几根青丝缠绕其上,缠住的……又何止他身上的甲。
第69章 殷芜回到郑家时, 郑真儿正在烤栗子,一些栗子被堆在炉膛里闷烤,另一些烤好的栗子放在炉膛上, 少女纤细的手指灵巧极了,从栗子裂开的缝隙开始剥,饱满澄黄的栗肉便轱辘进了她的手心。 “阿蝉姐姐快来吃栗子。”少女无忧无虑, 笑起来唇角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 殷芜在她身边坐下,郑真儿立刻抓了一大把栗子塞进她手中,才烤好的栗子热乎乎的。 “阿蝉姐姐,”郑真儿忽凑过来,小声道,“你是不是要同谢大哥成婚了?” 黎族人热情开放, 未婚的少男少女们甚至能大方表达爱意, 殷芜却尚不能坦然谈论这样私密的问题, 一时之间只觉窘迫,“为什么这样说?” 郑真儿将那剥好的栗仁儿放进嘴里, 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挥挥手,道:“谢大哥喜欢你, 族长也有意撮合你们, 瞎子都能看出来, 我问郁宵知不知道, 他还一句话不说,秘密得很,可我自己能猜到。” 殷芜窘迫笑了笑, 想转移话题,“你同郁宵的婚期定下了吗?” “嗯……本来是定在开春, 可如今这形势,再说吧。”郑真儿却依旧没忘殷芜的事,凑过来小声问,“阿蝉姐姐的婚事定在几月?”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成婚。” 郑真儿清澈的眼中是大大的疑惑,心直口快问道:“啊?谢大哥那么好,你都不嫁?” 这一晚,殷芜被纷至沓来的事弄得疲惫不堪,于是将话头引开了,又坐了片刻便回房休息了。 身体已经乏极,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初来冠州时,她病得昏沉,什么想法都没有,这半年来她的日子平淡安适,也没想过以后该怎么过,虽不是郁岼说的“心如槁木”,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更没想过自己的婚事。 若要成婚……谢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 曲庆大军轻易攻破了边防,其主帅以为冠州防守松懈,广阔土地唾手可得,于是传信回曲庆朝廷,让增派士兵,准备一举拿下整个冠州。 这消息传到芮城时,百里息、崔同铖正在和郁岼议事,崔同铖便坦诚将原本的计划告知:“曲庆大军之所以能轻易攻占主城,实际是我们故意而为,此次进犯,曲庆谋划已久,我们要引敌入瓮,一举歼灭。” 这一年多,百里息所推行的新律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他们一直忍而不发,都因桐潭州的前车之鉴,若是与曲庆的战事拉得过长,恐怕旻国境内生乱。 这些郁岼自然也明白,叹了口气,道:“黎族为奴百年,族人虽不好战,亦不惧死,冠州为我族世居之所,覆巢之下无完卵,黎族愿意同赴大战,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族中可上战场的人有多少?”百里息问。 “有两千人,虽不是高手,身手却矫健。” 三人商定具体计划,便各自去准备。 * 城中的黎族人知大战在即,丈夫要上战场的妇人便加紧为战事做准备,打磨刀剑,预备棉衣,郑真儿想起郁宵的刀刃已有些卷边,便准备去城东的铁匠铺买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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