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包扎得细致,手指纤柔,轻轻拂过男人的手臂与手背,徒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花香。 沈兰蘅懒散地掀起眼皮,望向她。 只见她目光温柔纯净,那眼神之中不掺有任何杂质,就像是真在为他的伤口、他的胳膊而担忧。她的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再度触碰到他撕裂开的伤口,终于,郦酥衣手指微绕,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待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发觉——沈兰蘅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盯着那个蝴蝶结怔怔地出神。 她抬了抬手,唤回对方神思。 “沈兰蘅?” “……” 男人垂眼,目光落在她干净温柔的脸庞上。 “我包扎完了,你休息罢。”她也该滚到一边睡觉了。 不等她刚站起身,腰间忽然一道力,对方竟径直攥住了她的腰身,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你——你……唔……” 她下意识拍打着对方的肩膀,但这一次,沈兰蘅对她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男人只将她按在石壁之上,闭着眼、用力地吮吸着她口齿间的香气。 他吻了许久。 吻到郦酥衣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对方才终于松手。 她有些站不稳,歪歪倒倒地往后退了几步,扶住石壁。 沈兰蘅扔过来一样东西。 她伸手,下意识地接住。 竟是先前从她这里抢走的氅衣。 郦酥衣一愣,再抬头时,男人已侧过身,背对着她。 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睡了。”
第18章 018 洞中山风料峭,时不时朝人奔袭而来。 郦酥衣原以为,接下来这后半夜,同样也会过得很不太平。 最起码她应该是无法好眠的。 然,令她意外的是——不知晓是不是今日太过于困顿劳累,郦酥衣将氅衣往身上一搭,竟这般昏昏然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关于沈兰蘅的梦。 在梦里,二人同样身处在万恩山的洞帘中,她方替着对方将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好,下一刻,男人竟勾着她的下巴压了过来。 他的气息温热,细细闻起来,他身上还带着一种独属于兰花的清香。 梦中她仍是分外惧怕沈兰蘅,被对方如此“挟持”着,少女的身子不禁发起抖。男人有一双狭长的凤眸,他眼底的光影缱绻而下,竟将脸凑近了些,问她: “为何要替我包扎伤口?” “你这般紧张我的胳膊么,郦酥衣?” 但在梦中,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 “我并非是在替你包扎,而是在替沈顷包扎。” “我紧张的也不是你的胳膊,而是沈顷的胳膊。” 男人一怔,神色变了变。 “她”仍滔滔不绝:“你与世子爷用的是一具身子,你的伤口便是他的伤口,你的胳膊自然也是他的胳膊。我并非是舍不得你,而是舍不得沈顷吃这样的苦、遭这样的罪。世子爷是个好人,好人应当是有好报的——” “她”话音方落。 下颌处间忽然一道力,梦里的沈兰蘅像一头发疯的小兽,手指紧攥得“嘎吱”直响! “好人?”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笑,“他如何算得上是好人?!” “他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中,让我独自承受黑夜的寂寞苦楚。而他自己呢?正人君子,光风霁月,人人称道!是,他是人中龙凤,是天之骄子,是国公府旁人高攀不起的世子爷!而我呢?他享那些荣华,受那些富贵的时候,何曾想过黑夜里的我?”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知道过我的存在。我原以为他会知道、会记得我的,可到头来,他还是把我忘了……” “郦酥衣,你说,他这样背信弃义、阳奉阴违之人,如何算得上是个好人。你若是我,你又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黑夜的尽头,是他写满了不甘的、冷白的脸庞。 郦酥衣一个激灵,自榻上打坐而起。 入眼的并不是万恩山的光景,而是熟悉的床帐纱幔。八角薰笼内弥散着檀木香的气息,随着风一吹,悠悠然朝人面上拂来。 雕花窗棂,铜镜古琴。 是她的兰香院。 “夫人醒来了!” 见她终于转醒,正端着银盆的女使高兴地朝院外唤了一声。不一会儿,立马便有婢子鱼贯而入,围站在床帐边。 “夫人,您可终于醒了。您都不知,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 为首的是个面生的丫头,郦酥衣有些记不起来她的名字。 她四下观望,却始终不见玉霜的人影。 见状,那丫头便福身道: “夫人是在找玉霜姑娘罢。自那夜夫人您回来后,玉霜姑娘自知罪过,不该将您一个人留在万恩山,自请领罚跪在兰香院门口了。奴婢与旁的丫头说也说过了,劝也劝过了,玉霜姑娘就是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她说了,你若不醒,她便不吃不喝地在门口跪着,您什么时候醒了,她再什么时候起来。” 闻言,郦酥衣微微一惊,赶忙唤了婢子将玉霜扶回屋。 这件事,说到头来也怨不得玉霜。 小丫头待她也是一片忠心。 方转醒,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还不等婢子递来温水,郦酥衣又立马问起沈顷的事来。 对方道:“世子爷与您一样,也昏迷了一日一夜。望月阁那边还没传出个话儿来。” 说也奇怪,沈顷的身子明明比她硬朗康健上许多,这次遇险,她竟比沈顷醒来得早。郦酥衣匆匆梳洗一番,便赶忙去了望月阁,方一走进院,便看见正守在房门口的魏恪。 沈顷还未醒。 大夫说,世子爷右臂受了伤,所幸处理及时,否则日后怕是不能上阵拿枪了。 听到这话,老夫人两眼一黑,险些在前堂晕了过去。 芸姑姑赶忙将长襄夫人扶住。 缓了好一会儿,妇人才顺平了气儿。见她此般忧虑,大夫赶忙宽慰。沈顷的胳膊已无大碍,但需些时日静养,短期内不得舞刀动枪,待过上几个月便可休养好了。 “依世子爷的身子,或许都用不了几个月。世子爷身子康健年轻,不会留下什么后顾之忧。” 至于此次昏迷。 大夫道,世子与夫人,皆是染上了风寒。阴邪之物驱体,以至于昏迷。 芸姑姑正扶着长襄夫人,听到“阴邪之物”这四个字眼时,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见老夫人的面色白了一白。 当日下午,国公府便请来了做法的大师。 当郦酥衣走进望月阁时,正见一行人手执着红、白两色旗,往房梁上挂。 见状,她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在做甚?” 下人不敢瞒她,如实回答:“回世子夫人。前来诊治的大夫说,世子爷兴许在山中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时阴邪入体,老夫人闻言,便为世子爷寻了名大师前来驱邪。” 阴邪入体? 郦酥衣眼神闪了一闪。 她心中暗忖,对方口中的“阴邪”该不会就是那位“沈兰蘅”罢。 若如此,那她希望那名大师身上真有什么本事,将“沈兰蘅”自沈顷的身体里驱逐出去,逐得越远越好。 正思量着,大师在芸姑姑的带领下,恰好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是我家夫人。” 大师朝她一礼:“见过世子夫人。” 郦酥衣微笑点头,算作回应。 芸姑姑说,他极擅长捉鬼驱邪之术。待芸姑姑走后,她斟酌良久,还是单独找到了那名道士。 听了她的诉求,对方先是惊了一惊 而后问道:“一体两魄?夫人知不知晓,附身在你朋友身体上的魂魄乃是何物?” “我……不知。” 她确实不知“沈兰蘅”是怎么来的。 许是某一处的孤魂野鬼。 闻言,那道士在“百宝袋”中搜寻了阵,取出一只镯子。 “此镯名为束魂镯,专镇阴煞之物,夫人可让友人将其戴在手上。” 郦酥衣接过镯子,唤下人带着道士去领赏。 屏退左右侍女,她独自来到沈顷房间。男人还未转醒,他平躺在床榻上,薄薄一层光影穿过雕花窗棂,落在他冷白的面颊之上。 此时还是正午。 即便他突然转醒,郦酥衣面对的人,也是温和儒雅的沈顷。 既如此,她放下心,带着那只手镯走到床前坐下。床纱微摆着,摇得光影潋滟又斑驳。和煦的风扑了一层,空气中尽是他身上的兰花香。 安静,清雅,闲适。 郦酥衣眸光动了动,忍住心中情绪,蹑手蹑脚地将沈顷的左手自褥子里取了出来。 银色的镯子,与他的手腕很是相衬。 她细软的手指掰开银镯的口子。 将镯子戴上去的那一瞬,郦酥衣脑海中忽然浮现过那日大雪封山,男子一人一马,衣袍猎猎而来。 冷风扬起他的衣袍和发尾,见了她,对方不顾一切地飞扑而来,滑跪于地将她抱起。 日影熹微。 床榻之前,郦酥衣闭上眼。她颤抖着鸦睫,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沈顷,祝你不再被恶鬼缠身, 祝你余生都平安康健。
第19章 019 暖醺醺的香风,渐渐晕染上她清丽的裙角。 沈顷睁眼时,便看见眼前这一幕。 金色的影涌入窗棂,熹微一层微光,正巧落在少女高翘的鼻尖处。郦酥衣的鼻尖有一颗小痣,平日里用桃花粉盖着,不甚明显。今日她醒来得急,又匆忙赶来见他,忘了涂盖住鼻尖处的那颗小痣。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 沈顷心想,那样一颗小痣,反而愈发衬得她俏皮可爱。 郦酥衣端正坐在自己的身侧,背挺得很直,双手合十着,似乎在为他祈祷着什么。 她祈祷得认真,沈顷也看得出神。 他呼吸微屏着,生怕自己会扰到她。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那笑容浅淡,若隐若现,看得沈顷眸光不由得亦是一动。 再回过神时,她恰恰睁开一双小鹿似清澈的圆眸。 二人的目光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世子爷,您醒来了。” 郦酥衣心中微喜,上半身下意识地朝前倾了倾。 拂面一阵兰花香,男人从被中探出手,攥拳放至唇下,轻轻咳嗽了两声。 也不知是不是风寒未愈,沈顷的嘴唇很白,可面颊上却又多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那红晕不甚明显,他的眼睫扇了扇,不自然地朝一侧偏了偏头。 方转醒,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夫人,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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