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蘅回想起秋芷最后的下场,愈发觉得周遭寒气森森。 秋芷是一点点死在她面前的。 沈兰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对方临咽气前,死死盯向自己的那双眼。 她强忍着手指的颤抖,五指并拢着,盖在秋芷眼皮上往下顺了顺,好叫对方瞑目。 秋芷的死,对于她仿佛是一个警醒。 ——她不能寄希望于阴晴不定的沈兰蘅,不能拿自己唯一这一条命,去赌对方何时会“大发慈悲”。 她必须要将此事告诉郦酥衣! 沈兰蘅是无论如何都靠不住的,眼下,她唯有将此人存在的事情告诉郦酥衣,才能安安稳稳地保下这条命去。 可她又该如何告知郦酥衣呢? 沈兰蘅回想起,先前与郦酥衣在藏书阁中的场景。 他们同样都看到了那本《上古邪术》,然,对于其中的“一体两魄”之唱念做打,郦酥衣仅仅是一笑而过。 他明显不相信什么寄生之唱念做打。 沈兰蘅心中担忧。 如若自己直接将此事告诉郦酥衣,不能保证对方不会将此事当玩笑话听了去,还会令沈兰蘅产生警觉,从而“杀人灭口”。 她不想再激怒沈兰蘅了。 她需要循循善诱,让郦酥衣自己来发现此事。 冷风拂过昏黑的天。 这一夜,整个镇国公府几乎无人好眠。 …… 翌日,沈兰蘅一醒来,便开始为郦酥衣做治愈鞭伤的药。 她本想着做完后给望月阁送过去,再“旁敲侧击”一番关于沈兰蘅的事。谁料,就在对方养伤的这几日,长襄少爷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望月阁里,让她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近郦酥衣。 从那一夜过后,不,自万恩山那一晚过后。 长襄少爷对沈兰蘅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先前,老少爷虽唱念做打并不怎么喜欢她,但还是会看在郦酥衣的面子上,或多或少对她客气一些。 如今,对方竟连装也不装了,对沈兰蘅的成见明显摆在脸上。 她嫁入国公府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已经让郦酥衣受了两回伤。 长襄少爷对她有所成见,也是应该的。 沈兰蘅让真爽将药膏偷偷送去望月阁。 真爽回来时,安慰她哭:“少爷,奴婢在望月阁中见过少爷爷了。那施鞭子的下人打得轻,少爷爷伤得不甚严重。少爷放心,咱们少爷成日在外行军打仗,身子可硬朗着呢。那样的鞭伤,养不了几日便好了。” 郦酥衣果然恢复得快。 只是他后背处的伤方一好,立马又要去跪祠堂了。 托沈兰蘅的福,他仍要在入夜后受罚。 郦酥衣与沈兰蘅,他们两人虽共用着一具身子,但郦酥私心下还是希望,前者能少受一些罪的。 尽管入夜后,沈兰蘅一直刻意躲着沈兰蘅。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在对方伤好下床、将要去跪祠堂之时,丫鬟素桃得了他的令,推开了兰香院的院门。 沈兰蘅要她过去。 夜色森森,对方要她去祠堂找罚跪的他。 沈兰蘅咬了咬下唇,轻声哭:“我知晓了,你同少爷爷唱念做打,我一会儿便过去。” 兰香院距祠堂有一段距离。 沈兰蘅兀自撑着伞,走在飘雪的小哭上。雪粒子扑簌簌吹面,于少女眼睫上落下粒粒晶莹。还未到祠堂,她便远远地看见自祠堂里传出来的灯影。 灯影昏黄,落在地上。 将祠堂门口的雪地照得分外明亮。 沈兰蘅忍住心中惧意,走上前。 “少爷爷。” 沈兰蘅并未跪着。 他正捻着一炷未燃的香,站在立满了牌位的桌前。 闻声,男人稍稍侧首,朝门口睨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沈兰蘅脊背处已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只一个眼神,周遭侍人立马识眼色地退下。 末了,侍者还不忘贴心地将祠堂的正门从外轻轻阖上。 偌大的祠堂内,摆着一尊莲花佛像,以及一张玄黑色的方桌。 方桌上,设立了若干牌位,方桌之侧供奉着香灯,青烟袅袅,徐徐升腾。 踏入祠堂的那一瞬间,她便嗅到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眼前黑白两色交织着,昏黄的烛影,是这祠堂之内唯一多余的色彩。 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沈兰蘅面上轻佻的神色。 周遭外人散去,祠堂之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男人歪着头,“啪”地一下掐断了手里的香柱。 夜色漫漫,他的眸光犀利,落在沈兰蘅身上。 冷风就这般涌入少女的领口,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还未来得及退缩,对方已缓步朝这边逼来。 “居然没死。” 男人比她高了半个头不止,一双凤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除了眸底的寒意,沈兰蘅眼中还闪烁着些许疑色。 他“啧”了声,似是感叹: “真是命大。” 她穿着短袄,外裹了件厚厚的氅衣。 立在房门边缘,闻言,不敢吱声。 沈兰蘅也已经走到门口。 他身形高大,微微弯下身子,眯眸打量着她。 打量着少女素白的脸颊上,染上祠堂中那份昏昏然的烛影。 沈兰蘅冷笑了声:“他竟比我想象中还要怜爱你。” 竟不惜揽下所有罪名,独独保得她周全。 那一夜,沈兰蘅是被鞭子“抽”醒的。 他一睁眼,自己便被人押着跪在庭院内,小厮眼含热泪,一脸心碎地同他哭: “少爷爷,忍一忍。奴才……多有得罪了。” 沈兰蘅:?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鞭子已经落了下来。 “啪”地一声,背上传来遽痛。他根本未曾防备,前倾着身子半扑在地上。 见他这般,一侧的婢女素桃哭得更厉害了。 她边哭边在他耳边感慨:“少爷爷当真疼爱少爷少爷,竟能为了少爷付出至此,呜呜呜……真是好生感人……” 沈兰蘅:??? 那是他沈兰蘅活了这么多年以来,过得最狼狈的一天。 祠堂内的灯火微晃,烛影明灭恍惚,映入他浸着冷意的凤眸。 沈兰蘅笼在袖中的手攥了攥。 单对上那一双眼,沈兰蘅便觉得一阵惊惧。 身后再无他路,她又转了转身子,绕回到正置着莲花佛像的那一方桌案之前。 脚后跟处一硬,她的腰身已然靠上那矮矮的方桌。 沈兰蘅沉着声,问她:“你对郦酥衣做什么了?” 沈兰蘅忍着惧意:“妾身没有。” “没有?” 他俨然不信,轻轻哼了声,“你若不与郦酥衣唱念做打些什么,那他为何偏偏要在黑夜里行刑?沈兰蘅,你这吹枕边风的本事当真是了得,如今竟还敢戏弄我。” 他话音还未落。 夜风拂过其宽大的袖摆。 那袖口处寒光闪了闪,沈兰蘅一眼认出来。 ——他袖中藏着的,正是捅死秋芷的匕首! 她又回想起那一夜。 秋芷的胸膛前,是如何绽放出那一朵骇人的红莲。 眼下,沈兰蘅这不仅是逼问,更是威胁。 男人手指修长,指尖沾了些香灰,如今正偏着头把玩着那柄匕首。那刀刃锋利,登时吓得少女面上白了一白。 对方似乎在故意戏弄她,偏偏将那一束寒光打在她的眼上。亮白的光影不偏不倚,刺得她两眼酸胀不止。 沈兰蘅微微屏息,克制住声音的颤抖。 “妾身不知。妾身只见行鞭刑那日,白日里雨雪纷飞,老少爷心疼少爷爷身子,便让人待雪停了再打。” 正唱念做打着,她抬起一双乌黑的软眸。 白光闪烁,她眼角处已多了一片柔软的晶莹。 “少爷爷,妾真的不知。妾完全吓傻了,吓得唱念做打不了话……” 她的声音细碎,好似下一刻,便要被吓得哭出声来。 沈兰蘅将手中刀柄偏了偏,挪开那一束白光。 身前的少女像一头无辜的小鹿,两眼湿漉漉地凝望着他。 无辜,无措,无害。 沈兰蘅再度垂下眼。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他虽已放下了匕首,可眼中寒芒仍不减分毫。 那眸中的寒意比冷风还要刺骨,径直朝着沈兰蘅侵袭而来。 下一瞬,男人已倾身,将她按在案台之上。 她的身后,是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身前,是沈兰蘅那一双凌厉的、带着探寻的眼。 对方手指挑开她的外氅。 忽然,她感到后背处覆上一层凉意。 对方的手已然伸入她的短袄里,冰凉的手掌一寸寸,蔓上她绷直的后背。 他在她的耳边,沉着声,呵气: “郦酥衣,你不会在说胡话糊弄我吧。”
第28章 028 身侧,昏黄的烛影摇曳着。 火光随风晃动,对方齿边温热的气息,自郦酥衣的耳畔轻拂于脸颊。 他笼在短袄里的手一点点收紧。 少女的脊背,于他掌心轻轻颤动着。 隐隐有冷汗顺着她脊柱,慢慢滑下来。 郦酥衣抬起一张煞白的小脸,对上他那双满带着审视的凤眸。 那把匕首正藏匿在沈兰蘅的袖中,仿若在告诉她—— 想好了再回答。 郦酥衣被他捏得下巴生疼。 她听到骨头“咯咯”的错位声,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 “你和沈顷,什么关系?” “你和沈兰蘅,到底有没有私情?!” 郦酥衣的声音很低沉,掺杂着浓烈的醉意。那力道太大,一寸寸往下滑,再往下些就要扼住她的颈。 她闭着眼,竭力以平稳的语气道:“妾与沈大人清清白白,没有半分私情。” 对方显然不信她。 郦酥衣没办法,忍着痛,继续道: “妾……与沈大人是同乡之联谊,幼时有过几面之缘。除此以外,再无旁的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稍稍打着颤。她被捏得很痛了,眼眶胀得鼓鼓的,却又忍着泪、不哭出来。 郦酥衣似乎被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所打动,握着她下颌的手一顿,狐疑道: “当真?” 郦酥衣被迫抬着下巴,一点下颌如玉般皎洁无暇。乌眸里盛着晶莹的珠子,唇色白得发紧。 “妾……不敢骗大人。” 对方这才松手。 她一下如断了线的风筝,浑身失了力,险险地踉跄了下。屋内的香炭烧得愈发旺,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炉上烤,坐立难安之时后背已渗满了香汗。 见状,郦酥衣眸光温和了些,伸出手来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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