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酥衣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白着脸朝他摇了摇头,继而匆匆朝院外走去。 昨夜那一场大雨,将整个国公府冲刷得愈发清寒冷寂。 看着少女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沈顷轻拢起眉心。他不知晓自己的妻子为何这般害怕自己,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他确实记不太清了。 许是那喜酒太过烈、太过浓,将他昨夜的记忆尽数冲淡。 他醉得太过于厉害,以至于今早醒来时,头晕得发紧。 沈顷自幼习武,又常年在外征战,身体自然是十分强壮。可即便如此,就在今晨睁眼时,他隐约能感受到几分疲倦。 那倦意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正弥散在自己的四肢百骸间。 那种倦意,就好像…… 他昨日一整夜未曾休眠。 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能从这疲惫之间,隐隐察觉出几分兴奋。 但那时候他并未多想,只当是返京这一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又加之这几日马不停蹄地筹备婚事,才弄成这副样子。 …… 京都多雨,到了黄昏,这场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沈顷坐在书房里,捧着一本卷宗,听着烦闷的雨水声,有些静不下心。 就在此时,有人叩了叩门。他放下书卷,温声唤了句:“进。” “公子。” 侍从走进来。 “将入夜了,您该喝药了。” 对方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羹摆在桌上,继而微弓着身、拉门离去了。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内又剩下沈顷一人,他睨了睨那热碗,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夜未曾服用这汤药。 他幼年曾有一劫。 约莫是五六岁时,他曾发过一场高烧,父亲几乎是请来了京中所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可他依旧是高烧不退。就在这场病将要了他的命时,母亲来了一名高僧。僧人要去了他的生辰八字,看了良久,终于给他开了一副药。 高僧说,他的命格不好,兴许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需要每日喝药、以驱邪体。 于是乎,这二十多年来,沈顷每日在入夜前都会喝上那一碗药羹。二十多年,无一例外。 除了昨夜。 昨天晚上,镇国公府大婚,他被人灌了喜酒,一时竟忘了喝那汤药。 幸好只有一日未喝,未曾惹出什么大麻烦。 如此想着,他端起碗,将黑黝黝的汤水一饮而尽。不过顷刻间,那苦涩之意便充斥了他整个唇齿,又缓缓地淌入他的喉腹之中。 放下药碗,沈顷想起来今早,在母亲那边与妻子相见时的场景。 她的神色怯怯,双唇红肿……每每望向他时,眼中总是闪烁着惊惧的碎光。 忽然,沈顷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满堂的红,满室的喜色,他压住郦姑娘的手,同她道:“你若不喜欢,我们今日可以先不做这个。” 不等他说完,少女通红着脸,直接吻住了他的双唇。 而后,他解开了她的衣裳。 再然后…… 再然后。 沈顷揉了揉太阳穴。 他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一贯清心寡欲,常年在外征战,从不近女色,也以为自己不会沉溺于女色。可今日一见到妻子肿胀的双唇,沈顷才惊觉,自己竟鲁莽到这种地步。 自己本就是一介武夫,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还这般上了头…… 他忽然意识到,妻子为何这般惧怕自己了。 定是他昨夜做了一些混账事。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上万分的自责与羞愧,时至如今,自己理应去妻子那边,同她一赔昨日之罪。 但白日里,沈顷也能看出来,郦姑娘也许并不是很想见到他。 要不这几日,他还是先与她避一避,待时机合适,再去安抚她的情绪? 不成。 沈顷攥了攥卷宗。 昨夜新婚,今日他便不去妻子的院中。这若是传了出去,会不会引得府里头其他人误会,会不会让旁人从此看低了她一眼? 听着雨声,沈顷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前去妻子所在的兰香院。这一回他前去,只是与妻子说说话,断不能再做其他。
第4章 004 兰香院。 太阳未落,这场雨就率先落了下来。 沈顷来到兰香院时,郦酥衣正在沐浴。 从前在郦家,因是父亲宠妾灭妻,她与母亲在郦府里分外不受人待见,自然也没有多少婢子伺候。久而久之,郦酥衣便不习惯自己沐浴时有人在身旁守着,她屏退了玉霜和秋芷,于房中兀自沐浴起来。 故而沈顷走进来时,先看到守在门口的两名婢女。 见二人守在那里,他还以为郦姑娘歇息下了,便伸出一根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打扰。 玉霜作罢礼,解释道:“世子爷误会了,夫人还未曾歇息。” 沐浴时细微的水声与簌簌雨声交织在一起,叫人听得不甚真切。 沈顷掀帘而入。 沈府豪奢,整个兰香院更是被装点得十分雅致美观。房门前一袭玲珑珠帘,二十四串晶莹剔透的玉珠泠泠碰撞着,拂过雕花剔透的屏风,融于这溶溶雨水声中。 紧接着,便嗅到一阵清香。 那不是雨后空气与土壤交混的香气,而是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清香。黄昏的风一吹拂,那幽幽香气便穿过屏风,落在男子干净素白的衣袍上。 待沈顷欲撤回身时,俨然为时已晚! 只见屏风之后,赫然摆着一个浴桶。少女湿发披肩,正背对着他沐浴。暮色笼罩而下,金粉色的光芒倾洒在她雪白圆润的肩头处,听见响动声,她下意识地朝屏风这边望了过来。 沈顷眼前撞入一双干净的眸子,还有那大片大片的雪白色。 她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浴桶中、眸光中,皆激荡起一圈涟漪。 “世、世子爷……” 沈顷怎么来了?! 虽说白日里对方的行为让她终于有了些好感,可如今郦酥衣心中,对男人的惧怕仍未消散。见到沈兰蘅,少女湿润的圆肩颤了一颤,一颗饱满的水珠就这般“啪嗒”一下,坠在她白皙的锁骨之处。 香气盈盈,薄雾缭绕。 少女的乌发、雪肩,还有那一双怯怯的软眸上,都挂满了湿润的水珠。 沈顷何曾见过此番场景。 即便昨夜妻子同过房,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方挑开她那一袭衣衫之时。那时候夜色深深,他没有细看,也生怕自己的目光会冒犯到她,故而阖上双目,任由自己灼烫的气息去感受着她柔软的温度。 而今日,此时此刻。 愕然过后,他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层可以的红晕。 郦酥衣亦大惊失色。 “见过世子爷。” 她又羞又臊,一张脸也红透了,断然不敢起身向对方行礼。 水面上铺满着花瓣,将少女姣好的身形遮挡住。沈顷喉舌干涩,轻咳了两下,僵硬地转过身。 “抱歉,不知你在沐浴。如此冒昧,还望夫人见谅。” 郦酥衣也咳嗽了两声:“无妨。” 雨水敲打着窗牖,怦怦的心跳声混杂着窸窣衣料摩擦声。少时,她换好了衣裳,小声唤:“郎君转过身来罢。” 男人抿了抿唇,片刻,应着她的话转身。 只见对方身上多裹了件白纱。 少女的头发还未干。 水珠子自发尾,颗颗滴下来,于衣衫上洇出些水渍,染就一朵妩媚多姿的花。 沈顷又低低同她说了句:“抱歉。” 不知是为今日的唐突,还是为昨天夜里的冒犯。 郦酥衣方欲开口出声,却见对方视线微低,正盯着自己肩头上一点。 她不免生了几分好奇。 “夫君怎么了?” 沈顷顿了顿,犹豫少时,还是指着她的衣领道: “可以再看一眼吗?” 郦酥衣瞪圆了眼睛。 看哪里,看什么? 怎么有人把这么色情的一句话,还问得如此正经啊! 对方这种语气,就好像在她:可以再多吃一碗饭吗?可以再多给我两文钱吗?今日午休,我可以再多睡上三刻钟吗? 可以吗可以吗? 郦酥衣咬了咬牙,你都这么说了,那当然可以。 她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 罢了,沈顷想看便看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都已经嫁给他了,再让他多看一眼又不会掉一块儿肉。 只要沈顷再别把她掐死就好。 见她并“没有”多少抗拒,对方放下心,走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一下便挑开她的衣领。 迎面扑来料峭的寒风,裹挟着淡淡的兰花香。 即便有所准备,郦酥衣还是打了个寒颤。然,她闭眼等了许久,却仍旧等不到沈兰蘅接下来的动作,待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微微凝住,正看着她的脖颈与肩头。 适才,他掀了帘子,贸然闯入。 当郦姑娘转过头来时,他除了瞧见对方面上的惊惶,沈顷还看见少女光洁如玉的圆肩之上,那一点鲜明的红痕。 掀开衣领。 不光是肩头、锁骨上,还有那纤细的玉颈处,也都是那斑斑红印。 看上去分外暧昧,也分外可怖。 沈顷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跳,怔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问她: “这些……都是我昨日弄的么?” 这些手印,这些吻痕。 灼烈的酒气将他脑海中那些记忆冲淡,可落在眼中的一幕幕,分明昭示着昨夜那一场腥风血雨的鏖战。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沉溺于情爱,原以为自己无欲无求、清冷自持。他甚至还以为自己真如同张太傅所说的那般——君子如兰,端庄守礼,不贪淫欲。 从前在军营中,曾有人向他献上几名姿容出众的军妓。 军中阳气甚重,难得地出现几名女子,还是这般漂亮的女子。左右副将都看直了眼。 只见军妓衣衫暴露,身肢纤细窈窕,那双媚眼如丝、赤裸裸地盯着他,分明有引诱意。 沈顷没有像周围人那般兴奋。 寒冬腊月,看着女子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衫、听着那些娇滴滴的谈笑声,他只觉得低俗。 记忆迎风而来,又顺着昏黄的霞光,自眼前一点点褪去。 而如今—— 他掀开妻子的衣领,望向她衣衫下的肌肤。 沈顷呼吸声轻微,拂在郦酥衣耳畔,将她的耳根子染得潮红。 他不敢再往下看。 不敢再往下去探究,妻子浑身究竟有多少红痕,究竟有多少他昨日走火入魔时、留下那令人不齿的印记。 若单单是吻痕也就罢了。 可除去吻痕之外,他甚至还看见妻子脖颈处的红手印。 他昨日当真是醉了吗?他当真是掐着妻子的脖子、如此欺负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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