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肩头没来由缩了缩,正攥着香囊的指尖也泛起一道青白之色。 青蓝色的香囊,其上正绣着一棵清雅的兰花。香囊之下,是一串串精致的流苏穗子。无论香囊或是流苏都格外精致,让人只瞧上一眼,便能看出缝制之人的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只可惜,他不是沈顷。 不会被这种东西所打动。 沈兰蘅瞧着那香囊,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送我的?” “嗯。” 香囊终于被人接了过去。 郦酥衣险险松了一口气,却看着沈顷用食指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其上上的系绳,让香囊在手指上转了转。 他好像…… 很不在乎她亲手绣制的香囊。 她心中有失落,还有委屈。 他不在乎那个香囊,甚至不喜欢那个香囊,心血来潮地玩了两下便随意将其扔至一边儿,在她面前竟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灯盏更暗了。 满屋子的昏黑,让郦酥衣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只觉得月色孤寂,落在沈顷身上,让他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又难以接近。 沈顷没有看出她的情绪,不咸不淡地同她道: “再去点一盏灯。” 这一声,虽不是命令,却莫名让人听出了几分压迫之意。郦酥衣不敢反抗,乖顺地走至门前将另一盏灯点燃。 屋里头才终于敞亮了些。 待她转过身、看清楚正站在桌案边的男人时,忽然怔了一怔。 夜风萧瑟,沈顷一袭狐白的雪氅,月色衬得他气质愈发矜贵,也愈发清寒。他不知何时从一侧拿过那一把本该剪针线的剪刀,有意无意地在手里头把玩着。 冷白的手指,锋利的剪刀。 在月光的映照下,正泛着泠泠寒光。 男人的目光中露出几分贪婪,在她的身上打转。 她被那目光有些吓到,脚步不禁顿了一顿。 他为何突然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郦酥衣心底里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沈兰蘅勾了勾唇,用眼神示意她走过来。 她还未完全走至对方面前,忽而见男人大手一伸,竟直直揽过她纤细的腰身! 郦酥衣不备,一下子扑倒在沈顷怀中,惊慌失措地扬起一张脸。 “世子爷?” 她下意识想要躲。 可那只大手却极有力道,也是极不客气。对方紧紧地攥住她的腰身,根本不容她躲,亦不容她逃。 “躲什么,我不能碰得?” 他身上的兰香扑鼻,却无端激荡起少女眸间明烈的颤意。沈兰蘅低下头,看着她秾丽的脸庞。 “那天晚上未看清楚你的样貌,倒是生得白净漂亮,也算是他有福气了。” 只不过这福气,他要先沈顷一步享受了。 那天夜里,一对红烛昏暗不明,又有床帐的遮掩,他并未看太清这新娘子的容颜。香暖的芙蓉帐中,他紧紧掐着少女的腰身,只觉得她,肌肤赛雪,婀娜诱人。 新娘子的身体娇滴滴的。 声音同样也娇滴滴的。 她那一声一声唤,与滴答的雨水声交织在一起,渐渐地,也融化成了一片春水。 沈兰蘅心里头想着这本该是沈顷一个人的东西,此刻却被自己随意玩弄着,便愈发觉得来劲。没错,他在沈顷的身体里待了许久,久到他已经完全忘却自己是何时出现的。他只知道每到入夜之时,自己便会悄然降临,他会附身在沈顷的身上,监视着沈顷的一举一动。 从国公府,到军营,再到如今的国公府。 沈顷去的每一处地方,他都去过。 而沈顷却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京中人人称羡的世家公子,是那清润儒雅、稳重有礼的沈家郎君,谁又能想到,便是在他般品性高洁之人的身上,竟蛰伏着这样一头野兽。 他阴冷、暴戾、贪婪、野心勃勃。 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只想杀了沈顷,然后取而代之。 这么多年,他暗暗蛰伏了这么多年,一边不在对方面前露出马脚,一边搜寻着取代沈顷之法,谁料想如今竟平白多出个世子夫人来。月色之下,少女敛目垂容,让他不禁抬起右手,用冷冰冰的剪刀抵上她的下巴。 冰凉刺骨的触感,令郦酥衣身子猛然一颤。 下一刻,她的下巴已被那把剪刀死死抵住。 只差一刻,只差一刻……差一刻那锐利的刀尖便要划破她的肌肤、刺穿她的喉咙!! “世、世子爷……您要做甚……” 她双眸圆瞪,一双眼里写满了震惊与害怕。 沈顷在说什么?沈顷在做什么?! 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怎么这般奇怪?!! 什么叫“他的福气”,沈顷口中的“他”是何人? 郦酥衣无法再往下去探究。 只因对方锋利的刀口,正顺着她的脖子,慢慢往下移。 下巴、脖子、颈项…… 光影笼罩着他的眉眼,沈兰蘅微微歪头,以锋利的剪刀轻佻地挑开少女的衣领。 只一眼,他便看见自己前些日子留下的印痕。 原本是深红的痕迹,如今已然褪了些颜色,变成一片淡淡的紫。 这印记,不是他故意留下的。 只是那日心想着,明明是沈顷的新婚妻子,初夜却沦落在了自己手里,沈兰蘅便愈发兴奋,兴奋得近乎于癫狂。 他讨厌沈顷。 他恨沈顷。 恨沈顷将自己束缚住,恨他表面上清风霁月,却将自己永生永世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夜里。 他恨沈顷白日里的温和,恨沈顷表面上的儒雅,恨沈顷那在众人面前的伪善。 也连带着,讨厌本该属于沈顷的东西。 譬如面前这一个女人。 晚风徐徐,自少女身上传来幽幽的馨香,沈兰蘅微抬起光洁的下颌,看着郦酥衣瑟瑟发抖的身子,和她纯净清澈的眸底、那一点自己的倒影。 冰冷锋利的刀尖,沿着她先前的印痕不紧不慢地划着,于她的肌肤上锉出一片淡淡的绯印。 只见痕迹,不见鲜血。 愈发加重的,是男人眼底的杀意。 郦酥衣没猜错。 ——他想杀了她。 杀了这个碍事的、有可能会破坏自己计划的女人。 煞白的月色下,沈兰蘅垂眼睨着身前瑟瑟发抖的少女,目光慢条斯理,如同打量着一只待入腹中的猎物。 他有些兴奋,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地期待着: 大婚不过数日,一向克己守礼的沈顷沈世子便杀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啧啧,待到明日这件事传出去,必是掀起满城风雨的一出好戏。
第7章 007 “啪嗒”一声。 有血珠子渗出皮肤,坠于这一片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 郦酥衣后知后觉到疼。 这疼痛,显然比上次在新房时来得尖锐,却又不似那般剧烈。她微微屏息着,惊惧地迎上身前那一双眼。那双眼本该属于沈顷,此时此刻似乎却游动着另一个人的情绪。 他轻佻,傲慢,不可一世。 如同一只凶猛至极的饿狼。 她想要开口,想要呼救,想要躲避。 她想要逃。 可脖颈间的尖锐却分明在告诫着她——只要自己稍稍触怒他一分,对方立马如恶狼对待羔羊般,将她撕碎。 刀光泛冷,映在她下颌之上。 她的手脚更是冰冷得不成样子。 就在此时。 婢女玉霜在外头叩了叩房门:“世子,夫人。该用晚膳了。” 冷不丁的一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也让郦酥衣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她知道,如今天色已晚,可二人都还未曾用过膳。门口的玉霜也是犹豫良久,终于大着胆子上前来“打搅”他们。 郦酥衣正欲开口。 那剪刀忽然拍了拍她的下颈,她一抬头,正瞧见对方满是警告的眼神。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止住声音的颤抖,朝门外道: “我、我与世子都不饿,你且退下罢。” 短暂的空隙过后,玉霜在房门那头应了句“是”,对方并没有察觉异样,端着饭菜离开了。 一时之间,周遭只剩下正对峙着的她与沈顷,还有窗外幽冷清寒的月光。 脚步声走远了。 沈兰蘅转过头,重新望向身前的少女。 她正站在窗纱下,那一层雾蒙蒙的月色落下来,将她原本秾丽的面庞衬得愈发娇柔动人。 因着惊惧,她乌黑的软眸中盛着盈盈水雾,冰冷的晚风乍一吹拂,她眼中的雾气便好似要流溢出来,真是看得人好生可怜。 这样的人。 这样貌美可怜、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若真让他杀了…… 沈兰蘅眸光闪了闪,正攥着剪刀的手竟稍稍一松。 下一刻,他重新挥起剪刀—— 郦酥衣心中绝望,闭上眼。 然,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更没有尖刀刺破血肉的钝感。只听“撕拉”一道衣料扯破声,呆愣片刻,少女睁开眼。 他竟挥手剪了、剪了……她的衣袖! 昏黄的月色下,沈兰蘅微皱着眉,将她袖子上的那棵兰花草一下剪掉。 不过顷刻,她的衣摆上便多了一个破洞,夜风穿过破洞的缝隙,徒留下一片空洞的黑。 而那棵兰草已化为布匹,被他扔在地上。 沈兰蘅收起剪刀,声音冰冷: “果真是那个人的东西,跟他都是一样的货色,惹人生厌。” 沈顷很喜欢兰花。 君子如兰,他的表字里面带了个“兰”字,就连平日的衣袖上,也经常绣着一株清雅的兰花。 可沈兰蘅却偏偏厌恶极了他这一副伪善的模样。 ——那人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之状,背地里却将自己关在这等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一想到这儿,他便觉得十分反胃,男人瞳眸微冷,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郦酥衣被那阵寒光吓到。 她攥着衣袖,缩至于墙角边,借着月光与灯光,凝望向身前的男子。 对于方才的那一幕,她显然不明所以。 她不明白—— 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裳,可是他赏赐给自己的,为何如今突然发了疯,竟要将她衣袖上的兰花剪掉? 瞧着对方面上的嫌恶之意,她不敢吭声,更不敢去询问。郦酥衣不知沈顷嫌恶的究竟是那袖子上的兰花,还是她。 下一个被他手里头那把剪刀狠狠戳烂的,究竟是衣裳,还是她本人。 郦酥衣想往后退,可身后就那么一大点儿空地,她被对方的目光逼到墙角,已然退无可退。 看着少女瑟缩的双肩,沈兰蘅勾了勾手。 过来。 她顿了顿,还是不敢反抗对方,紧咬着下唇,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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