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对方只这样问了一句,并未再往下探寻。 他抬了抬手,宽袖遮挡住帐外的月光。 紧接着,沈兰蘅感觉,郦酥衣似乎将什么东西轻轻戴在她的头发上。 他的动作很轻。 呼吸声亦很轻,寸寸拂面,扑于她露于被褥外的那半张脸上。 沈兰蘅的鸦睫动了动。 今夜月色冰凉如水,摇曳着涌入窗棂,又莫名添了几分温情。 耳畔传来满意的一声笑。 紧接着,她像个布娃娃般被人伸手抱紧。 沈兰蘅身体绷得笔直,宛若一根蓄势待发的箭矢。 她等了许久,都未等到那人的造次,却意外地听到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听着那声息,沈兰蘅愣了愣。她的右臂紧绷,牢攥着匕首的掌心已冒出薄薄一层细汗。耳畔传来喧嚣的风声,她嗅着男人身上的兰花香气。除去这一道兰香,她还于郦酥衣身上嗅到另一道,近乎于血腥的味道。 她已没有心思去探究,郦酥衣身上为何会有这种味道。 她只回想起先前,对方对自己的百般凌辱。 少女右手颤抖,内心深处,直涌上一个想法。 ——杀了他。 ——趁现在,杀了他。 将匕首送至他的颈项,右手一用力,抹脖封喉。 沈兰蘅紧抱着胸前的被褥,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样一张脸。 俊美、温和、儒雅。 他将自己本用来护身的匕首,紧紧塞于她的掌心。哪怕她将要做的,是将这匕首狠狠送入他的身体。 沈兰蘅浑身暗暗发抖。 耳畔的呼吸愈均匀了。 她悄然睁开那样一双泪眼。 待看见眼前一片水光模糊,沈兰蘅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情难自已地流下泪来。 即便她想要逃,想要逃出郦酥衣的魔爪。 但她依旧做不到,用匕首刺向他的身体,刺向他与郦酥衣共用的那具身体。 毕竟郦酥衣,他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她又怎能舍得。 夜色深深,窗外漫起大雾,浓白的雾气扑向窗棂,轻飘飘地漫上那一整扇窗牖。 沈兰蘅紧咬着下唇,闭上眼。 将手里攥了一晚上的匕首慢慢松开。 …… 郦酥衣就这般,于她身侧安稳躺了一整夜。 这一整夜,他并未多说什么,也并未多做什么。却无端引得沈兰蘅心惊胆战、辗转难眠。 她一整宿未阖眼。 直到将近清晨,感受到几分安心之后,她才终于浅浅睡去。 故而翌日,她醒得很晚。 不知身侧之人是和何时离去的,沈兰蘅一睁眼,便发觉对方已不在身边。 昨夜混沌,她难眠一整宿,今天早晨醒来时,身心俱是疲惫无比。少女睡眼朦胧地自榻上起身,方一侧过头,登即吓得面色煞白。 不为旁的,只因这榻上、这榻上…… 沈兰蘅还未来得及唤出声,玉霜已端着盥洗之物推门而入。 “夫人,您起来了。” 小丫头恭顺地垂着眼,来到榻边,如往常一样欲扶着她坐起身。 这一摊血迹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玉霜端着银盆,吓得不禁喊出声。 “夫、夫人……” 怎弄得这么一大滩血?! 玉霜方唤出声,又立马反应过来——昨天夜里,世子爷正是来过夫人的房间。 昨天夜里,她已被世子衣服上的血迹吓过一次。 殷红的鲜血,于雪白的衣袖上,愈显得鲜明而刺目。 玉霜迎上榻上少女那双眼,战战兢兢,同她道明了原委。 昨夜郦酥衣是带着伤,来到她兰香院的。 “奴婢也不知世子爷是如何受伤的,只知世子来时,便已是一手的伤,那袖子上血淋淋的……世子爷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大好,奴婢不敢上前询问。” 闻言,沈兰蘅的第一反应是:郦酥衣将郦酥衣伤了? 如此想着,她不由得愈发忧心郦酥衣,梳洗完毕后,便让玉霜带着自己朝望月阁走去。 郦酥衣今日休沐,并未上衙。 魏恪正立在院中,见了她,恭敬地迎上前来。 “世子爷他受伤了吗?” 少女声音急切,听上去很是为郦酥衣着急。 闻言,对方揖了揖手,安慰她道: “夫人莫慌,世子爷只是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如今府医正在里头为二爷清理包扎伤口,您大可放心。” 沈兰蘅应了声,微颦着眉抬起头。 只见内卧府门紧闭,就连半缕寒风都吹刮不进去。 沈兰蘅自然也不知晓,这一扇门后,郦酥衣正在与府医谈论些什么。 暖阁之内,青烟袅袅。 府医张氏正在替桌案前的男人上药。 郦酥衣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正坐在案台前,闭目养神。 即便昨夜他伤了手,今天早晨,依旧是在妻子的床榻上醒来的。 不但如此,醒来时,他还看到了那邪祟给自己留下来的“书信”。 洋洋洒洒三页纸,他借着晨光,看得有些许费力。 晨雾弥散,沈顷瞧着纸上,那孽障的诉求。 ——这具身体乃你我二人共同所有,我乐你则乐,你痛我则痛。 ——何苦这般相残,让你我二人都受这等苦楚。 白纸黑字,其上甚至还沾染了些许血迹。 沈顷垂下眼睫,兀自思量。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自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既然他们二人,用的是同一具身子。 既然那孽障一直纠缠酥衣,屡犯不改…… 沈顷鸦青色的睫羽轻颤。 他的右手笼于袖中,几经思量与纠结,终于慢慢合上。 再睁开眼时。 男人淡淡,道:“这等小伤不必挂齿,我只想问张府医,你现下身上可否还带了旁的药。” 张府医不解,问道:“世子,您还需什么药。” 还需要什么药? 沈顷眼神闪了闪,终于,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口: “不知你可否有……致使男子未交即泄、身体阴虚之药。” 张府医一愣,眼神里浮上一层迷茫。
第40章 040 致使男子未交即泄、身体亏虚…… 一时间,张府医还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成为沈府府医之前,他也给诸多人看过病。 他诊治的那些男子,开的向来都是壮阳之药,从未有人诉求,嫌弃自己身强体壮、需要开泄阳之药。 张府医愣了愣,抬起头。 只见光影和煦,落入窗棂,照落在世子爷雪白的衣肩处。身前男子面色严肃认真,分毫没有玩笑打趣之意。 他不由得战战兢兢,绕了个弯儿从中猜测道: “二爷,您所说的……可是泄火之药?” 沈顷摇了摇头。 不是泄火,就是泄阳。 如今他正亟需这种药。 如此想着,沈顷下意识低下头。掌心处的痛楚尚在,那痛意发刺,让他眸间的情绪愈发明烈。 他已无法忍受,身上那邪祟夜夜出现,去妻子的兰香院。 他更无法去直面,翌日清晨时,身侧妻子的小脸煞白、梨花带雨。 男人攥了攥手边的衣袖,不愿再做隐忍与退让,问道:“那可否有这种药?” 张府医面露难色。 虽说市面上,并没有卖这种使男子未交即泄之药,可究其因果,根本是没有人会有这方面的诉求。 身为男子,无人不希望自己身强体壮,在那事上更是高大威猛,令人折服。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希望自己早泄体虚。 张府医行医数年,自诩医术高超,更是对病人有求必应。 但现下…… 张府医沉默半晌。 这药,若是非要他开,倒也不是不能开。 只是…… 他想起长襄夫人来。 世子爷虽说不是老夫人所出,可这么多年来,老夫人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更罔论二爷如今又是这沈家家主,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如若老夫人知晓自己将她那引以为傲的儿子弄成了个残废…… 张府医心中发寒。 长襄夫人不得扒了他一层皮。 他低下头,不大敢望向桌案边的男子。 心中战战兢兢,亦不敢多言,只道:“世子爷,恕老身医术低微,着实无能,开不出这等药……” 罢了。 既如此,沈顷也无意难为他,轻轻抬手,示意那人退下。 郦酥衣正立在庭院外,一听见门响,忙不迭迎上前。 “张府医,世子爷受了什么伤,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沈顷垂眸:“不过一些小伤,不打紧的。” 明明受伤的是沈顷,反过头来,倒还要沈顷来安慰她。 男子伸出左手,呈至郦酥衣眼下,含笑望向怀中一脸担忧的少女。 “喏,你瞧,是不是不打紧。” 他的左手虎口处,正以一块素净的纱布包扎着。 郦酥衣虽会些医术,但单看那纱布也瞧不出个轻重缓急,只将脸贴得越发近一些。 左右侍人跟了沈顷这么久,都是会看眼色行事的。 见两位主子这般你侬我侬,侍人们朝这边福了福身,接二连三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庭院内,只剩她与沈顷二人。 郦酥衣心中惦念着沈顷手上的伤口。 如若是旁人受伤,这也就罢了,可沈顷既是一家之主,又是国之栋梁。他的手不光要同旁人一般执这笔墨,更是要执起保家卫国的利剑。思及此,她不禁于男人怀中喃喃: “郎君怎落的伤口,可是那人在夜间将您所伤……” 一提到那“邪祟”,郦酥衣明显感觉到,身前,男人的身形稍稍一顿。 他再度低下头,轻声:“不是他伤的,是我不小心。” 适才她站在门外,见张府医久处在沈顷房中,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棘手之时。那人于房中待得时间愈久,郦酥衣心中便愈发觉得紧张。一见那老者走出房门,她便赶忙走上前,询问起沈顷的伤势来。 不等那府医开口。 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沈顷一袭鹤氅,立在明白如玉的阶上。 见状,左右之人赶忙低下身,恭敬地唤了句:“世子爷。” 沈顷并未多理会左右,步履缓缓,径直朝郦酥衣走了过来。 晨间,庭院吹刮着萧瑟的寒风,少女身形瘦小纤细,那一张脸更是素白得惹人怜惜。男人低下头,有些心疼地拢了拢她的衣肩。 “庭院风大,怎么穿得这般少便过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言语之中,满是遮掩不住的关怀。 郦酥衣将脸贴向他的胸膛,声音很轻:“妾今日晨起时,听闻郎君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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