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抱着对方的腰,于他怀中抬起一张满是担忧的脸。 “郎君喝了几碗药?” 闻言,沈顷低低垂睫,如实道:“三碗。” 平日里只饮一碗,到如今接连喝了三大碗。 郦酥衣嗅着周遭那苦涩的药香,听着雪粒子扑通通砸窗。 她抬起手,摸了摸沈顷冰凉的脸,喃喃: “三碗……郎君脸色都白了。” 自他身上,弥散来淡淡的兰花香气,与中药味交缠在一起,让那苦意愈发刺鼻。郦酥衣想起来,这一碗药,沈兰蘅曾给自己灌过。那般苦涩的汤汁,只饮上一口她便浑身苦得发颤,更罔论他一下子喝了三大碗。 不行。 少女欲起身:“妾去唤张府医。” 见她便要往外走,沈顷心下一紧,下意识伸手攥住她的衣袖。 “酥衣,不必。” 他道:“现下我只饮了三碗,不怎么打紧的。我了解自己的身子,如若有什么不适,我会去唤张府医的。” 他虽固执,却也不是个傻的。如今三碗下肚,除了通体冰凉、胃腹之部稍有不适,旁的一切,他俱都可以忍受。 如若妻子未曾前来,他甚至可以将面前这五碗全部一饮而尽。 适才她站在门外,见张府医久处在沈顷房中,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棘手之时。那人于房中待得时间愈久,郦酥衣心中便愈发觉得紧张。一见那老者走出房门,她便赶忙走上前,询问起沈顷的伤势来。 不等那府医开口。 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沈顷一袭鹤氅,立在明白如玉的阶上。 见状,左右之人赶忙低下身,恭敬地唤了句:“世子爷。” 沈顷并未多理会左右,步履缓缓,径直朝郦酥衣走了过来。 晨间,庭院吹刮着萧瑟的寒风,少女身形瘦小纤细,那一张脸更是素白得惹人怜惜。男人低下头,有些心疼地拢了拢她的衣肩。 “庭院风大,怎么穿得这般少便过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言语之中,满是遮掩不住的关怀。 郦酥衣将脸贴向他的胸膛,声音很轻:“妾今日晨起时,听闻郎君受了伤……” 听这语气,见这神色,他不像是因为喝了三碗药而道歉。 反倒像因惹得她生气、担忧而认错。 郦酥衣无奈地叹息了声。 可转念一想,对方乃是堂堂国公府世子、圣上亲封的定远将军,如此矜贵显赫之人,竟因为这等事低下头来同自己服软道歉……少女眸中情绪愈浓。她也低下头,避开沈顷的视线,吸了吸鼻子。 “沈顷,你怕不是个傻的。” 这是她嫁入国公府,头一次直呼对方的名字。 谁料,对方却一点儿也不恼,他笑了笑,竟也附和道:“对,我是个傻的。” “我以后不会这般傻了,酥衣,你莫要生气了。” 她将头靠入男人怀里,没吭声。 虽说今夜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但二人好歹也明白过来——智圆大师所给的那一碗药,正是与沈兰蘅何时“现身”有关。从头到尾,智圆便知晓他身上藏有另一人之事,对方不言不语,以这一碗药,替他生生压制着那孽障。 如此想着,郦酥衣不由自主地将心事说出了声:“郎君喝了这么多的药,也不知晓他今晚还会不会出现……” 闻言,沈顷抿了抿唇,双手将她抱得愈发紧了。 黄昏转入黑夜,雨雪淅沥落下,不知何时,这一场雨才肯停歇。 郦酥衣想。 沈顷喝了整整三碗药,蛰伏在他身上的沈兰蘅定会察觉出异常。 而他察觉出异常后,定是要来兰香院与自己对峙。 怀中,少女双肩又不禁一抖。 沈顷是个心思通透的。 见郦酥衣这般模样,他心中已猜想到对方此刻在想些什么,也跟着一阵沉默。 忽然,他眸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 “酥衣。” “郎君。” 如若今夜沈兰蘅转醒,她该如何自保? 沈顷沉吟,道:“我前些日子去你屋中,见你内卧角落处,似乎有一根很粗的麻绳。” 郦酥衣愣了愣。 她房中确实有一根麻绳。 正是先前,她与宋识音提起沈兰蘅后,对方送给她用来防身的那一根。 只可惜,那根绳子当初并未派上什么用场,她又不大舍得扔,总觉得日后会有用处。 闻言,她不禁瞪圆了眼睛,道:“郎君你……” 沈顷抬眸,直视着她。 那一双凤眸美艳清明,夹杂着些许思量。 怕她担心,沈顷并未告诉郦酥衣。 自己饮下这三碗药后,明显觉察到体力不支。 与此同时,那道熟悉的眩晕感渐渐又冲上脑海。 来不及了。 如若今夜,如若今夜那邪祟会转醒…… 饮下这三碗药,受灾受难的不单单是他自己,还有他面前娇柔无助的妻子。 如此心想着,沈顷握住少女的手,坚定道: “去你房中,取来麻绳。与我一起,将我绑起来。”
第42章 042 他的声音清晰,落入人耳中,掷地有声。 听得郦酥衣愣了愣神,不由得抬起一双乌眸。 “郎君在说什么?” 去取麻绳,将他绑起来? 郦酥衣心中发怵。 且莫论她想不想,先要论她敢不敢。 即便在郦酥衣看来,对方性情温和,几乎从未与人置过气,但他好歹也是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更是圣上亲封的定元将军。 要让她亲手将对方用那根麻绳绑起来…… 以下犯上,她怎么敢。 郦酥衣忙不迭摇摇头。 沈兰蘅隐忍着呼吸里的烫意,伸手在她后颈处一点。 被点了穴位,郦酥衣顷刻便乖顺下来。她仿若抽去了支撑的骨头,软绵绵地倒在男人怀里。 雪腻酥香,沈兰蘅抿了抿发干的唇,将她稳稳当当地接住。 这香气清清甜甜,却不腻。 顺着屋内所燃的熏香,雾丝丝地飘到他眼下,吞入他的喉舌、肺腑中。 有人轻轻叩门,声音带了几分畏惧,试探问道: “官爷,药煎好了,可是要送进来?” 沈兰蘅沉下声:“放门口。” 对方赶忙应是,逃难般匆匆离去了。 沈兰蘅转过头,一手接住少女棉花似的身子,一手从屏风上取过狐裘。行云流水之间,郦酥衣的身形已被裹得严实。他掖了掖她颌下的衣领,继而打横抱着她,朝榻边走。 衣摆滴着水珠,迤逦了一地,月色撒上去,地面上闪着粼粼碎光。 一层纱,两道雾。 他指尖泛着青白色,抬起一帘帷帐。 就在方放下她、欲转身的前一瞬,衣袖忽然被人轻轻一扯。 她细软的手指揪住那一方衣袖,指尖微粉,煞是可爱。 沈兰蘅眉眼轻垂,扯了扯袖子。 郦酥衣不松。 似乎在挽留他。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无奈,蹲下身,一点点去拨她的手指。 “小酥衣,我去取药,不丢下你。” 她这才稍稍松了手。 她的手指很软,很细,手腕很白,无力地垂在榻边,轻纱缭绕,月色垂落。 她的肌肤,好似凝着莹白的雪。 取回来药,沈兰蘅端坐在床边,一勺勺喂她。 她的嘴很小,樱桃似的,又红又软。 勺子压下去,留下一点汤渍,和一个浅浅的印儿。 起初她还不肯张口,似乎嫌苦。喝多少,就吐多少出来。 只用小拇指勾着他的手,像是在撒娇。 他握着小勺,眼睫微动,极有耐心地哄着她。 “你不喝药,身子会受不住的。” 到时候药效发作起来…… 他怕到时候,自己使劲浑身解数,也无从招架。 他毕竟也是男人。 沈兰蘅放下药碗,就在她蹙眉的那一瞬,低下头,将她的唇含住。 一声猫叫卡在少女喉咙间。 软软的,好像下一刻,她的嗓子就要碎了。 沈兰蘅咬着她的唇,堵住她的口齿,迫使她将药汁咽下。 太苦了。 她不肯喝,被堵着嘴巴,只发出呜呜的单音。 听着这嗓音,他眼前忽然浮现浴桶里那一大片雪白,映衬着柳绿花红的屏风,她的一切愈发素白干净。 她的唇齿也是干净、清甜的。 男人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用力,她终于把药咽了下去。 如历经了一场鏖战,他后颈有热汗。 还好喝了汤药,郦酥衣暂时昏睡了过去。沈兰蘅抿了抿唇线,看着黄铜镜前自己微肿的唇,怔了怔。 沈兰蘅啊沈兰蘅,你可真是没出息。 光影交错,窗外的雪停了又下。 女使送来新衣,沈兰蘅忍住悸动,将她的衣裳穿好了,又解下狐裘将郦酥衣包住。 抱着她,步步走出房门。 再来到大堂时,周遭已是寂寥无人,清清冷冷的赌桌前只剩下掌柜的一个人,见了沈兰蘅,他的身子又一阵瑟瑟。 “官爷慢走……” 沈兰蘅翻身上马。 即便有雪粒子纷纷落下,郦酥衣也被他包得极好。她像一个小粽子,靠在男人坚实且温暖的胸膛上,衣领之前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看见柳府牌匾,沈兰蘅的目光一瞬冷下来。 “主子。” 几名暗卫迎上。 “卑职已将柳氏等人全部制服,主子,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沈兰蘅遣来婢女,扶着郦酥衣回房。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转角,他这才回过头。不过顷刻,柳玄霜等人被押着跪在他脚边。 一道可怖的刀疤,将他的脸“劈”成了两半。 疤痕血迹未干,在雪地里被冷风这么一吹,皲裂得愈发皮开肉绽。柳玄霜此时已经疼得说不上来什么话了,气息也是奄奄,好似下一瞬,就要疼死、冻死在这里。 可沈兰蘅却不会让他如此痛快地死。 久处北疆,在刑室里面对战俘,他有的是手段。 男人只睨了地上之人一眼,一侧便有下人递来一把匕首。这匕首乃幼帝御赐之物,金纹游蟒,栩栩如生。 他自是知晓郦酥衣不会用匕首。 但只要她拿着这柄匕首,危机之刻,众人便会知晓——她身后的人,是他。 他干净的手指拂过匕身,平淡道:“带下去,先用青鞭伺候着。” 那根长满倒刺的、只一下就让人皮开肉绽的鞭子。 柳玄霜回过神,膝行至沈兰蘅身前。只见男人身形高卓,月色穿过树隙,打在他冰冷的面颊上。 柳氏抬起头,试图去拽他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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