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蘅松开手,坐在披风上,将脸埋下去。 迎风吹来淡淡的肉香,以及对方身上那道熟悉的兰花香气。风动树响,她那一颗心也跟着止不住地摇曳。坐在陛下的披风上,她止不住地心想。 京中那些传言果真不错。 陛下果真是这世上,最清润儒雅、最有风度的世家贵公子。 他更是这世上,除了阿娘之外。 待她最好、最好的人。 …… 待归队时,马车旁的魏恪已等了他们有些时候。 远远见那身金甲,魏恪本欲下意识地高唤一声“二爷”,却见他的世子爷与夫人正手牵着手,相携着自林中走出来。 二人十指扣得极紧,面上神色更是轻松而雀跃。见状,魏恪低低咳嗽了声,与周遭将士一齐,将头深深埋下去。 待走到将士跟前,陛下才恋恋不舍地撒了她的手。 魏恪有话要与他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兰蘅亦感到几分情怯。她微红着脸,悄声对身侧之人道:“郎君,妾身在马车里等你。” 陛下温声,应了句:“好。” 她被扶着上了马车。 乍一坐稳,她转头掀开车帘。只见陛下与魏恪正站在离马车不远处,后者不知正在说什么,引得陛下微微侧耳。不过顷刻,立马又有士卒呈上一份地图模样的图纸。 魏恪伸手,帮他将图纸展开。 林间风大,沈兰蘅又与对方隔着些距离,听不见陛下在说什么。 她只见一阵商榷过后,陛下用手于图纸上略一比划,身后的魏恪已传令下去。 沈兰蘅端坐在马车里,看着他掀帘而入。 “怎么了?” 陛下带来一尾兰花香。 他轻车熟路地取出那留给郦酥衣的手信,于其上涂改道: “计划有变,不去衡川,改为绕道漠水。” 沈兰蘅看着陛下,也在自己随身所带的小本子上记下: “今夜记得告知郦酥衣:计划有变,不去衡川,改为绕道漠水。” 担心节外生枝,陛下告诫郦酥衣的每一句话,沈兰蘅都会认真细致地记录在册,待那人醒来后,她再将其上的一桩桩事复述给对方。 虽说此乃军政之事,并不应该让她知晓。 可陛下垂眼,看着她于那簿子上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抿了抿唇,竟然未拦住。 他严肃同沈兰蘅道:本子上所记载的都是军事机密,千万不能同旁人看。 她虽不谙军事,却也知晓陛下每句话的分量。她认真点点头,将其与地契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好。 今夜星辰寥落,清辉寂寒,于地上铺了银白色的一片。沈兰蘅坐在摇晃颠簸的马车里,手捧着那一本小簿子,等待着那人清醒过来。 霜寒愈重。 冷风如刀,一声声拍打着车帷。猎猎的寒风呼啸声,与踏踏的行军之声应和着,衬得这黑夜愈发孤寂。便就在此时,她看见身前正闭眼休憩的男人忽尔皱了皱眉,那眉间蹙意很淡,却让沈兰蘅明白——郦酥衣正在转醒。 少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只见对方后背靠着摇晃的车壁,小扇般的睫羽轻轻颤动,再抬眸时,凤眸间的光影乍一潋滟。 即便二人长了同一张脸,但沈兰蘅却总能根据眼神,将他们区分开来。 譬如此时。 同样的一双凤眸,郦酥衣的眸色间,竟比陛下多添了几分凌厉与美艳。即便是轻垂着眸,他的眼神亦满带着攻击感。郦酥衣轻抿着薄唇,一双美目微微上挑着,好像他才应当是那提刀弄枪、百步穿杨的不败战神。 相比之下,她的夫君简直太斯文了。 沈兰蘅心中腹诽,浑不知自己已盯着对方,出神良久。 那一双凤眸落下来,眸底一寸寸浓黑,须臾,他终于轻咳一声。 沈兰蘅回过神。 “你醒了。” 郦酥衣淡淡:“嗯。” 日夜兼程,他眼里明显有疲惫之色,对沈兰蘅也爱答不理的。 不过这样也好,沈兰蘅心想,郦酥衣最好一觉睡过去、睡到天明,也省得自己夜夜与之周旋。 心里头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惦念着陛下的话,同身前之人道: “以下是陛下要我同你告诫的话——他说,计划有变,行军改绕漠水,而后至擎川、西陵……最后到达吴夏。” 沈兰蘅捧着那本子,读得认真。 “至于后面的行程,他还未同我说,暂时先按之前的行军路线走。” “郦酥衣,你可都记下了?” 他懒懒地抬了抬眼睫。 “水。” “什么?” “嘴巴苦,我要喝水。” 沈兰蘅“噢”了声,低下头,去给他找水袋。 袋子里的水只剩了一半儿,郦酥衣眸光闪了闪,接过水袋,佯作漫不经心道:“这是你喝剩下的?” 她往回瞟了眼,答:“这是陛下喝的。” 闻听了这话,郦酥衣竟一下将水袋丢了。 “我不要喝他剩下的。” 沈兰蘅蹙了蹙眉,分外不解:“你与陛下用着同一具身子同一张嘴,他都未曾嫌弃过你,你怎么还嫌弃他喝过的水了?况且行军路上,无论是干粮或是水袋都分外紧张,有一口吃喝已是不错了,你怎还这般挑挑拣拣的。” 说到后面几句时,她稍稍正色,话语之间,已然是义正辞严。 沈兰蘅微微眯眸。 男人眼尾轻挑着,一双眼打量着她,止不住戏谑道: “郦酥衣,沈顷平日就是这样折磨你的么?” 折磨? 郦酥衣摇头。 “这怎么能叫折磨呢,跟你从沈家出来的那一刻,我便打定了主意。无论是去了西疆,或是在去西疆的路上,所有的苦与难,我都会毫不避让地承受着。” 从前她是养在郦家,养在沈家的一朵娇花。 她所经历的,也只有内院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她想走出宅院、走出府邸,想与沈顷一同去看看,内院之外的世界。 哪怕会吃苦,但有沈顷陪着自己,嗅着那道令人心安的兰花香,她竟也什么都不怕了。 “可我将你从沈家带你出来,不是叫你跟着他去西疆受苦的。” 夜风料峭,沈兰蘅目光微沉,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她。 “郦酥衣,你未去过西疆,你可知那是什么苦寒之地?我一个男子都无法忍受那边的饥寒与战争,更何况是你?” “倒不若这般,今夜趁着外头将士熟睡,我纵马带你出逃,逃得离西疆远远儿的。沈顷要去西北,那咱们便往东南走。只要我带你夜夜地走,不知疲倦地走。待沈顷白日醒来,即便是不作任何休息,他这辈子终也到不了西疆。”
第50章 050 郦酥衣:…… 真有够无聊的。 她转过头,一掀帘子,去问魏恪要水袋。 沈兰蘅畏苦。 虽是行军在外,沈顷依旧按时喝着先前那副药。以至于沈兰蘅每天夜里醒来时,口齿间都充斥着那道苦涩的中药味。 他很是嫌恶那道苦味。 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郦酥衣心里头只闪过一个词:娇气。 她难以想象,眼前这生得八尺之高的一个大男人,竟比女儿家还要娇气。 喝完了水,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皮一掀,朝外问:“如今要到哪儿了?” 魏恪在外面答:“二爷,再往前走便是漠水了。” 他们竟走得这么快。 沈兰蘅将水袋放下。 “我想下去走走。” 这马车里憋闷,周遭又是乌泱泱一大批人,可把他闷坏了。既是主子发了话,魏恪也不敢拦着,他扬扬手,高声道: “众将士听令,于此处休整——” 沈兰蘅抬手掀了车帘。 回过头,却见郦酥衣于马车里安稳坐着。男人略一扬眉,问道:“不一起?” 话虽是这么问,但郦酥衣能感受出来,对方话语里明显有胁迫之意。 她不下去,也得下去。 少女将手札收好,抿抿唇,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沈兰蘅在前面走着。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恰好能让郦酥衣跟上前来。月色清莹,落于他衣甲之上,愈将那金甲衬得寒光粼粼,摄人心神。 郦酥衣不太敢与他并肩而行。 她只踩着对方的步子,与他保持着大约两步的距离。 忽然,沈兰蘅脚下一顿。 郦酥衣不备,一头撞了上去。 沈兰蘅低下头,“牵住我。” 末了,他又顿了顿,补充道:“牵紧我。” 郦酥衣只好抓紧了他的手。 她并不知道对方要带自己去哪儿。 回想先前沈兰蘅的话,少女心中有些发怵。她生怕此人一个冲动,直接牵来匹马,绑着她向东南方向而去。 幸好现下沈兰蘅看起来并无此意。 对方牵就这般牵着她,不知疲惫地朝前方走着。好似与她这般待着,便可将适才的不快全都一扫而空。 这也是郦酥衣第一次出京、来到这般远的地方,只见星辉杳杳,于地上撒下一片极淡的光泽,放眼再往前些…… 月潮阵阵,银波涌动,如有蓬莱现世,令人惊叹。 郦酥衣攥紧了身侧之人的手,兴奋道: “那边便是漠水罢?” 与其说那是水,倒不若说那是一条江河,那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江河。 郦酥衣从未在京都见过这样的江河水。 在京都,她只见过浅浅的小溪,以及院中假山旁,那断断续续的“河流”,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这般壮丽的江河。月色银白一片,尽数被那江河收纳,夜风袭来,江面之上更泛起粼粼波纹,如此遥遥望去,让人直道如有仙迹。 郦酥衣还未来得及感叹。 一转过头,却见身侧之人那一张脸于月光的映照下,竟变得煞白如纸! 她心下一惊,忙问出声:“沈兰蘅,你怎么了?” 不过一转瞬的功夫,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沈兰蘅?!” 男人紧锁着眉头,半边身子像是失了可以撑附的骨头,如一滩烂泥倾倒下去。 郦酥衣赶忙伸出手,眼疾手快地将对方的身子接住。 他生得高大,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这使得郦酥衣搂着他时,两臂分外吃力。幸好身后有一棵干秃秃的树,好让她搀着对方,一齐于大树边缓缓靠下来。 “沈、沈兰蘅?” 她用手拍了拍男人的脸。 月色下,他的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沈兰蘅,你莫要吓唬我……” 她着急地唤了好几声,就在欲转身去寻魏恪时,对方终于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侧过头,那人靠坐在树干边,仍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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