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二!”花儿哪里能想到曾经那样的白二爷如今张口都是这样的话,偏他那话又似长了手一般在她身上乱窜。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起了正事,在自己身上摸索出从孙老爷身上摸出的那块东西来。将当日与孙老爷搏杀的事大致跟白栖岭说了,而后将那东西按在他手心里,叮嘱他:“我不知这是什么,也研究过几回。我看着像把钥匙,或什么图,但它只有这一点,也拼不出什么来。我想着你们斗了那许久,或许这东西于你有益。” 白栖岭就着月光看了眼,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何用,但他与花儿的想法一样,将死之人藏在身上,势必有大用。 “那算命的后来怎么样了?”白栖岭问她。 “关着呢!整日装神弄鬼,今日还说大将军是未来的皇上呢!这等杀头的话也敢说!”花儿想了想:“那算命的也是个奇人,至今不知他究竟有几张脸。下跪求饶倒是很快,满口胡言也是令人头疼。” “先不管他。”白栖岭复搂住花儿,这一具细瘦的小身板硌得他肉疼。于是叮嘱她:“多吃些、养好些。你这等身子骨,我都不知该从哪下手。” 花儿堵着他嘴,又凑上去咬他好几口,一骨碌翻下床,学说书先生的语气道:“男色误国~呀!”嘴上笑闹,心中也有不舍,对白栖岭道:“我听说懈鹰要到了,懈鹰到了,就能把你折腾回京城了。如果你不急就等我两天,我一定会赶回来看你。如果你急,那你便走,不必记挂我。” 花儿什么都懂,白栖岭说的“活一天赚一天”,她眼下亦是这样想的。 走的时候并没回头,哪还管那月亮挂在哪半边天,心都乱了。 第二日一早就开拔,二十人精锐,由花儿带着。有人不服气,还未出山寨就嘟囔:“谁能想到在家里老娘管着,参军了孙燕归管着!”都随谷家军打了数年仗,到头来却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小头目。 花儿闻言跑过去,对他说道:“大将军要我带队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觉得自己不配,但临危授命,既然上路了,就莫再搞那些男女有别了!” “孙燕归,你连名头都没有。” “名头算什么?脑袋转身就掉,名头能管饭吗?”花儿叉着腰问。她这一问,倒是问倒了诸人,一时之间都不讲话了。 “出发!”花儿学谷翦,手一摆,带着大家开拔。她不懂行军打仗,只是一个小小的斥候,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带着他们安全穿过燕琢城外的山,绕道狼头山去,接应少将军回来,不论生死。 她带着他们在山林里穿梭,那张舆图一直在她头脑中不听地动,有人担忧会否走错,她抬头看看日头通过树叶照进的光,再看看燕琢城方向,摇头:“没错!走!” “也不知少将军是死是活。”有人道:“这么些天了,就一封写得不清不楚的密报。” “是死是活,都得接回去。少将军待咱们不薄!既入谷家军,生死同命!” 再后来,他们就开始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花儿听到其中一人说有一年打仗,回到京城受赏后媒婆在家门口排了长队,他却选了一个相貌最平常的。为何是那人呢?因着他从前一穷二白之时那姑娘也总对他和善。他没选错,姑娘是好姑娘,可惜现在要守活寡了。 当兵打仗之人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他们担忧花儿介怀,就道:“孙燕归,你打头里走,别听我们说话,脏了你耳朵。” 花儿就大踏步向前走,与他们拉开距离,但她的耳力实在是好,隐约听到一些虎狼之词,譬如“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还有“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这恰恰应了二人昨日的景,花儿的心都乱了。快跑几步大喊:“快些!” 这只是她一生行军打仗的伊始,彼时她是一个小小的斥候,因着听闻那些污言浪语而慌不择路。人都是好人,常年征战在外见不到心上人,嘴上动点功夫,聊以自/慰。 在她带队风尘仆仆奔向谷为先的第二日,谷为先已经被困山中七日。 少将军谷为先,几岁起就坐于父亲的马背上征战四方,自然从不惧怕死亡。那一日混战之中他见霍言山掳走伤重的白栖岭,毫不犹豫追了出去。 他所带的人不多,跑小路欲追上去以拦截霍言山,却被突然出现的山匪阻断,他进入一场恶仗之中。谷为先有伤在身,不便恋战,即便如此仍与部下杀出一条血路,只是战歇之时天已黑透,部下所剩无几,他们爬到树上躲避野兽。夜晚之时,树下有响动,他见着两个穿僧袍的僧人急匆匆走过。他是知晓那灵庵早被山匪屠了的,那赶路的僧人自然不是真正的僧人了。 他们悄悄跟着那二人,奇怪的是,他们并非要去往霍灵山某处,而是一直向里走,大有要离开霍灵山之意。直觉告诉他这二人不简单,于是命其中一个部下回去送信,而他带着其余人一边留记号一边追了上去。 他留的记号被花儿看到了。 那是刮掉一小块树皮后又在其上画了一个箭头,那箭头的确指向狼头山。 谷为先追着那二人一路走,绕过燕琢城,朝额远河方向。谷为先跟照夜在这附近不知走过多少回,他大体知晓或许那人是要去狼头山。那狼头山里究竟藏着什么呢?那片高悬的月亮照着眼前的山河,大片的光亮以及大片的噬影,风吹动出松涛。 是宝物。 他突发奇想:一定是宝物。霍灵山匪追随的一定是钱财、女人、粮食,粮食和女人随时可抢,唯有那宝物,可望不可及。 部下请示他:要不要抓了审? “不,我们跟上去。” 这已不是谷为先生平第一次只身过险关,他意识到前路凶险,但他无所畏惧。绕过燕琢城,经过白栖岭被烧毁的驿站,谷为先找到一旁钉马掌的人,请他帮忙送一封信,而后便跟着一头扎进狼头山,前头的人始终未发现他们。 进到狼头山后,那二人不走了。起初先是坐在那里等了大半日,在傍晚时候他们似乎在抬头辩天象,而后才起身继续走。 谷为先亦抬头看天象,并将一景一物记牢,而后追了上去。他并不知他派回的部下遇到山匪被杀了,是以别人以为他消失了。关于他消失的猜测有许多:被灭口、被劫掠,也有人说被太子的人带回了京城。幸而谷翦对那些传言始终不信,并派人在林间巡回,终于发现他留下的记号,也幸而白栖岭驿站的人几经生死,把信送到。 谷为先随那二人在密林之中穿梭,他们时而停下辨天象,时而继续开拔。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乍看寻常,再看便发觉了不同,被光照着的草与其他地方颜色不同。那二人蹲下身去,在地上摸索半晌,最终扒开一个洞口,二人跳了下去。 片刻后,谷为先也学他们,走了进去。 那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地下河,他们不敢掌灯,不敢贸然前进,最终决定退回去。可退回去,刀光剑影等着他们,凶残的山匪将他们的人杀了挂在了树上。 谷为先带人与那十几个山匪缠斗,斗,在将死之际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可他的部下都死光了。 少将军并未过多悲恸,而是找了个地方苟活。他知晓怎么照顾自己,单手就能处理伤口,又知晓如何觅得吃食,山间月影孤寂,但繁星璀璨,他睁开眼睛一颗一颗数。他在耐心等待一个杀出去再杀回来的时机,他甚至知晓他命不该绝,绝不会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狼头山里。 他藏在那,有结伴的山匪寻过来,他便用尽力气飞身上去杀了他们,到后来,他的眼中已满布杀意。 花儿到来之时,谷为先正沉浸在奇怪的幻觉之中,以至于他看到花儿等人,还以为是哪个仇家来杀他,胡乱挥舞起手中的长刀。别人慌忙把花儿拉走,大喊:少将军! 花儿看他似是有些魔障,用阿婆教她的法子上前甩了一个巴掌,那清脆的响声将谷为先拉回到人世,也吓傻了旁人。 谷为先胡乱抹着脸上斗大的汗珠,剧烈地喘气,半晌才说道:“你们来了!” “对,来接少将军。” “这里有一条暗河,你们去请大将军派人来。那暗河下定有玄机。”谷为先不肯走,花儿就走到身后,对一个人使眼色,那人紧着摇头:不敢,这可是少将军。花儿眼一瞪,亮出谷翦给她的令牌,那人勉为其难将谷为先敲晕了。 “孙燕归你胆儿太大了!等少将军清醒了有咱们好果子吃!”他们一边抬着谷为先向回走一边埋怨花儿,又说花儿随意亮令牌十分危险。花儿从腰间拿出那腰牌递到那人眼前,那哪里是令牌! 无人不叹她胆大,花儿却道:“大将军要咱们来接少将军,切勿节外生枝。再看少将军受的伤以及其他人都不见了,可见若去了必是一场恶仗。”然花儿也好奇那地下河究竟藏着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谷为先一路追到这里来,她怕贻误了先机,就派二人先行去送信,要大将军定夺。 谷为先清醒后果然指着花儿:“孙燕归!你胆大包天!” 花儿不理会他,反而问他:“少将军,伤口疼不疼?” 谷为先才意识到自己受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遂道:“疼。” “疼您就别喊了,越喊越疼。”花儿怕他担忧,紧接着把派人先行回去禀告的事说了,谷为先才放下心来。 “白栖岭是死是活?”谷为先问花儿。 “命大,如今在大营。” 谷为先长舒一口气:“那一日没能救他,我至今心里难受。” “你与他又不熟。”花儿道。 “也有过命的交情。” 花儿不懂了,那白栖岭要么与人有血海深仇要么与人有过命之交,他在外头浪荡那许多年,究竟在干些什么呢!可若问他,他总一笑了之。有时他们讳莫如深,她也不会细问,但生平第一回 对白栖岭好奇,想知道他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时日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谷为先的伤慢慢有了红肿,他开始发起高热。有经验的人从山上找来草药嚼了糊在他身上,他们脚底生风,不敢再停。 待他们回到大营,看到校场中间摆着的木箱,花儿知晓懈鹰到了,白栖岭八成要走了。她去复命,见到白栖岭坐在谷翦的屋内。几日不见,他伤势大好,果然是命硬,这一次又叫他熬了过来。 见她进门,几人停止交谈,谷翦并未问谷为先的伤势,而是对花儿说道:“许多事你兴许能猜到一二,如今也不必避讳你。行军打仗粮草先行,朝廷给谷家军的粮草是远不足的,这些年明里暗里是由白二爷支应。” “是以你白二爷也不宽裕。”白栖岭在一边插一句话,柳公被他逗笑了。 “与我何干?”花儿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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