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擎仰天长啸,脸上的血迹早已凝固,他问娄褆这个败者还有什么话要说。娄褆一言不发。 在娄褆心中,与娄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浪费大好的年华,娄擎永远不会醒,他已被心魔完全占有。他的手指向西方,对娄褆道:“那里有一座道观,为你建的。你可知我建这座道观用了几年吗?我亲手挑选的砖瓦,为你。去罢!七弟!” 娄褆未施大礼,侍卫的刀已架到了他脖子上,那火还在烧着,他们都看着,有一缕青烟缓缓飘了出来,那青烟依稀有了人的模样,袅袅婷婷地飘到娄褆身边,绕了一绕,而后散了。 娄擎看到了那缕烟,就连变成烟都不愿到他身边呢!那又何妨?他有了天下,他可以再造一个娄夫人。对,再造一个娄夫人,他有现成的人! 大刀压着娄褆走了,将他押往那座高山,山间有一座道观,他被褪去华丽衣袍,发髻挽起,插上一根木簪。娄擎厌恶他那张脸,便命人在他脸上刺花,花刺了一半,又觉着那花竟又为他的美色更添了一层,于是改成“罪”。要他左右脸颊各有一个“罪”字。 那刺针戳在娄褆脸颊之上,每一针都是钻心之痛,但他阖目不言。在他敛眉之时,忽有一道佛光来了,那佛光打在道观之上,又独独罩在他身上,将他罩成了一个金光男子。他的面相也忽然变了,尽管那血淋淋的“罪”字实在可怖,但他的慈眉更深、善目更柔。他的脊背亦变了,尽管也笔直地挺着,肩膀上却有了一个温和的弧度。 而他的手,指间慢慢变红,轻轻触到人小道士的手上,小道士则吓一跳,叹一句:“好烫!” 娄擎好奇道:“哪里烫!”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又猛然放下,烫!果真是烫!那从不伤人的娄褆此刻忽有了一具带火的金身,在这深山之间,生了一个砍不掉的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额远河硝烟(二十九) 这一晚衔蝉听着安静的巷子突然传来犬吠声, 就连洞中的老鼠都吱吱从墙角爬了出来,后半夜的桂树上挂着一轮渗血的月亮,而插在城墙的旗子一面面倒了下来。 有人拍她的院门, 大喊:“先生!先生!” 墨师傅去应门, 看到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衣袖被血洇透了,一双惊恐的眼在看到墨师傅后流出泪来, 一步冲进来,转身把门关上, 用身体挡在前面。 “外头怎么了?”墨师傅问她。 衔蝉的丫头秋棠胆子大, 将那丫头从门那拉开, 探出身子去看了眼。外头鬼哭狼嚎的, 依稀有人拉扯着女子在走。 “抓人了?”秋棠问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被吓得说不出话,墨师傅索性先为她清理伤口。衔蝉站在一边, 揽着小丫头瘦瘦的肩膀,安抚了好久。后来才知晓,原本家中睡得好好的,后半夜突然有人来凿门。开门后看到那衙役手中拿着一本名册, 不由分说就开始带人走。带的都是十二三岁的相貌出色的小丫头,也不说带去哪, 问急了, 办差的就道:伺候主子! 衔蝉和墨师傅对视一眼,意识到这是出了大事了, 二人还未动作, 外头就有人拍门,边拍边喊:“把人交出来!朝这跑了!咱们瞧见了!” 那小丫头吓得瘫倒在地, 抱着衔蝉的腿求她:“先生!先生!求你救救我!” 衔蝉带着她们进屋避着, 把这里交给墨师傅应对。那些人进来后就要向里冲, 墨师傅一步拦住,威严说道:“这是七皇子的宅子。” 带头的嗤笑一声:“七皇子又如何?如今没有七皇子了!” “这位官爷,万万不可这样讲话。”墨师傅问他:“好歹是皇子,怎能说没就没呢?若真没了,外头要贴告示的!” 那带头的不愿与墨师傅解释,只顾往里冲,墨师傅抬手揪住一个,对他道:“人当真没有,这府也不许你们闯!” 他并未出拳,仅仅是攥着人衣领与之僵持,对方见他冥顽,便将他团团围住。娄褆和白栖岭安排的侍卫冲了下来,那些当差的见状不妙不得不转身跑了。 “这不是长久之计。”衔蝉看着那一直在颤抖的小丫头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且我们不知那些人被抓去究竟要做什么。得去打探一番。” 墨师傅点头,让一个侍卫去了。 那侍卫天擦亮时回来了,说是抓到的女子都关在一个大院子里,接受宫里人的教化。那院子与世隔绝,里头东西一应俱全。侍卫说完压低声音:“是太子的院子。” 娄擎的院子。 眼下宫里什么情形他们大致猜出来了,也终于知晓为何收不到娄褆的信了。娄褆应当是被关了起来,这天,是彻彻底底变了! 衔蝉眉头紧锁,寻不到一个两全法来,那些人显然还会来的,再来之时恐怕不能这样硬碰硬了,会出事的!于是她对墨师傅说道:“我们只需一口咬定并未见过就好,至于人,我们妥善藏好。” 娄褆在这院子里建了一个避世之处,衔蝉曾下去看过,十分安全。眼下她想起了,便将那小姑娘送了下去,并叮嘱秋棠万万不可与人讲。 天亮后那些人果然又来了,只是这一次不找那丫头了,而是拿着一本册子给衔蝉看:“这位学堂先生是你吧?可看仔细了?看仔细就与我们走!” 那人语气不耐烦,见墨师傅又要上前,就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再叫一声,四面八方的兵器就亮了出来。这下小人得志的样子就出来了:“我们主子说了,这位衔蝉姑娘今日必须走,不然就死在这,连带着这宅子里的人都要一起砍头!” 墨师傅并不惧怕,要上前理论,衔蝉却拦住他,轻声道:“我去。” 衔蝉是想看看那娄擎究竟如何吃人的,她的小三弟是否就是这样死的。他那宅子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东西,抓去的那些女子究竟要被如何发落?尽管她亦是常人眼中的弱女子,可她却想去到那里。 墨师傅一瞬间懂了她深入虎穴的念头,衔蝉瘦弱的身躯里藏着十分的胆量和担当,她若要去,旁人拦不住的。 秋棠也跟上去,道:“我也去,我也要伺候主子,吃官家饭!” 衔蝉笑她傻,她却轻声道:“姑娘一人前去太危险。”那等地方,且不管是一人还是一百人,危险就是危险。办差的不耐烦,推了把衔蝉,把她带走了。 衔蝉和秋棠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的东西一应俱全,就连窗棂射进的光都比别处透亮。外面站着侍卫守着,秋棠扒着窗子向外看,侍卫也不管她。不像地狱,倒像一个欢快的避世之所。 到了傍晚,有丫鬟送来一张小像,对秋棠道:“明儿一早按照这个模样梳头打扮!” 衔蝉接过小像来看,画上的人她曾在七皇子娄褆的绢帕上见过,也有过几面之缘,是京城奇女子娄夫人。衔蝉曾在街头听过几嘴娄擎与娄夫人之间的纠葛,大致是娄擎曾有意于娄夫人,而娄夫人却心归娄褆。 再朝窗外看,那檐下站着的小姑娘,都面带几分清丽,宫里的教习正在教走路。衔蝉看那步态,教的不是宫里的步态,反而要那小姑娘昂首挺胸,缓缓颔首。 衔蝉手心惊出了汗,她忽然间明白了娄擎这个厉鬼要做什么了,他要再造娄夫人,造很多娄夫人。可娄夫人呢? 衔蝉是在这一日傍晚知晓娄夫人的事的。宫里来的人在她窗前小声议论,说娄夫人为了避免受辱悬梁自尽,死的时候穿着大红的喜衣。她们还说皇宫里从未烧过那样的大火,那大火将娄夫人烧得灰飞烟灭。而七皇子呢?七皇子去了道观,终其一生要在里面修行赎罪了。 衔蝉想起娄褆那张菩萨一般慈眉善目的、清隽的脸,想起他说过的种种,想起他提起娄夫人时满目的流光。当他亲自将心爱的夫人放进火海之时,他的心一定也在千锤百炼。若娄夫人知晓因着她的死,有更多人要变成她,也不知会有怎样的痛苦。 天黑了,娄擎来了。他不再是太子,是天子了。 他进到宅子以后,所有人都趴跪在地上,侍卫把衔蝉扯出去,让她跪在自己的屋前。 娄擎经过衔蝉之时,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和不屈的脊背,一脚就踢了上去。衔蝉吃痛,但忍住没出声,又跪回了原状。娄擎蹲下身去,揪着她头发,迫她抬起头。他那双眼睛含讥带笑,一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嘴唇却异常的红,好似刚喝过血一般。 从前他的种种都是道听途说,衔蝉只知晓自己的小三弟进了他的炖盅。如今与他这样近,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杀戮,衔蝉却不怕他。 娄擎冷冷笑一声,松开手,命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衔蝉旁边。小太监拍拍手,就有人扛着一个架子到院中,一张白绫垂下来,一把木凳放上去。娄擎命所有人抬头看着,几个半大的小丫头颤抖着从檐下走出。小太监又随便从地上捞出一个人,问她:“哪个与教习的步态最不像?” 被问的人不知问这做什么,慎重指了一个。 小太监则点头,被指的姑娘被带了下去,过了片刻,穿了一身大红的喜衣出来。太监要她站在木凳上,白绫套上了她细细的脖颈。姑娘不敢哭,只是浑身抖着。 娄擎要再造娄夫人,让最不像她的人,像她一样去死。 衔蝉知晓人之恶,也曾想过会恶到什么程度;她知晓处于权利顶峰之人可以为所欲为,也曾想过那定是有违人性。那些懵懂的小姑娘被关到这里,供娄擎满足他毫无人性的嗜血欲。 “不要!”衔蝉喊了一句,人要冲上前去,却被娄擎一把抱住。他低笑出声,命人踢掉那把椅子,捏着衔蝉的脸要她看着,看着那可怜的孩子一点点没了气息。 “每日一个。”娄擎道:“直到有一个真的。” 娄擎喜欢把人的骨头掰弯,那娄夫人的骨头他碰不到,娄褆脸上刻着“罪”字,脊背却挺着。娄擎命人杖责他的后背,他就那样挺着。他的脸发烫、手发烫、浑身发烫,他的魂灵好似有了不死的金身,杖责让他的腰塌了下去,可娄擎却恍惚觉得他永远不会塌。 眼前这个人,是娄褆的同路人,与少年娄夫人一样,生着一张文人酸腐倔强的脸。娄褆偏偏要看这骨头弯得弯不得!他还造局让她自投罗网,看着她的正直良善遭到愚弄。这让他有隐隐的痛快! 看着那些被吓坏的少女,衔蝉的心那般痛,超越了肉身所能承受的每一种痛! 娄擎却站起身来,皇上要起驾回宫离开他巨大的享乐场了。临走前又看衔蝉一眼,似笑非笑,踏着月色,走了。那干净的月色却洗不净他身体的脏污,衔蝉依稀看到他腐烂的肉身! 那一晚她躺在床上不停地抖着,窗外的月亮带着她回到了燕琢城。她看到在山野丛林之间,照夜正拼命从泥沼里向外拖着一具尸身。衔蝉以为那尸身是自己的,哭着喊照夜的名字,要他轻些。秋棠摇着她肩膀将她摇醒,对她说:“姑娘,你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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