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 贺砺侧过头来,月光下她一双眼睛像是涨潮的湖泊,满得快要决堤。 他展臂将她搂进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没事的,别担心。” 孟允棠低下头去。 以往总觉得从前院走到松龄院挺远的,今日不知为何,感觉须臾便至。 孟允棠送他到门楼下,外院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一批人,都在等他。 “回去吧。”贺砺松开她的手,低声道。 孟允棠咬着嘴唇不肯松手。 贺砺看了一旁的鹿闻笙一眼。 鹿闻笙上前劝道:“夫人,阿郎越早行动胜算越大。” 孟允棠这才松了手。 该说的都说完了,贺砺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下转身走到院中,翻身上马。 众人见他来了,也都纷纷上马。 贺砺策马回头,遥遥地看了一眼站在门楼下的孟允棠,双脚一磕马腹,带着众人冲出了乌头门。 孟允棠哭了出来。 “夫人,你别着急,阿郎从不打无准备之仗。”鹿闻笙在一旁道。 “就算有准备,难不成就没危险了吗?” 这话鹿闻笙没法答。 孟允棠哭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下来,问鹿闻笙:“这次情况会有多严重?” 鹿闻笙略一迟疑,如实道:“咱们府上可能也会受到攻击,但请夫人放心,除非我等都死光,否则绝没有人能动夫人与娘家人。” 孟允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若是我们都躲入地牢,你们的压力是不是会小些?” 鹿闻笙惊愕:“夫人……” “那里面还有人吗?”孟允棠问。 鹿闻笙道:“已经清理了。” “那就去把我爷娘他们都叫起来,我们躲去地牢,这样你们压力能小些。只要贼人找不到我们,你们就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拖延时间,我不想你们有伤亡。”孟允棠道。 “可是……”让阿郎的岳父岳母去地牢,鹿闻笙心理上有些过不去。 “别可是了,我们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少拖累你们,快去安排。”孟允棠道。 鹿闻笙见她态度坚决,叉手道:“喏!” 孟允棠回到松龄院,看房里空荡荡的,想起贺砺,又想哭了,强自忍住,叫穗安禾善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细软行李,然后去爷娘的院中将他们都叫起来,喊上林小娘子姐弟,带上齐管事,一道躲去了地牢。 这一夜,很多房舍离坊墙近的百姓半夜里都被雷鸣般的蹄声惊醒,有些地方甚至隔墙传来刀兵相接的厮杀惨叫声,吓得一家人抱在一处瑟瑟发抖,直道长安的天又要变了。 辅国公府,偌大的府邸灯火通明,仆人来往穿梭通报消息,前后门,各院落,孔武善战的部曲护院严阵以待。 秦衍的书房里,秦元志及一干亲信正陪着秦衍焦急地等待着。 “谭立安怎么还没派人过来,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秦元志有些心焦地在房内徘徊,不是抬头看向门外。 “右威卫的兵和右卫的不能相提并论,况且那贺砺新官上任,底下人能有多听他的?鱼俊义拿他当刀使而已。若右卫真的出了事,贺砺此刻早就冲到门前来了。”一名幕僚道。 “相爷,大郎,不好了,五娘子和李都尉带着人出去了。”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地跑来禀道。 秦衍眼皮一掀,目光冷遂:“去哪儿了?” 家丁道:“五娘子和李都尉没说。” …… 夜幕下的长安城已经乱套了,皇城内,城门处,都在进行不同程度的厮杀。秦思莞与李德轩带着近千人掩到卫国公府旁边巷道中。 看着卫国公府乌头门上迎风飘摇的那两盏写着“贺”字的灯笼,李德轩问秦思莞:“确定孟氏在府中,没有被贺砺送出去躲起来?” 秦思莞道:“千真万确。只要抓住了她,哪怕今夜之事有所曲折,至少也能牵制贺砺,于我祖父便是大功一件。再者听闻贺砺在河北道借抄家之机贪墨不少珍宝,都藏在府中库房。今夜你将他的家抄了,日后你手中有财,又有我祖父阿爷的提携,何愁官运不亨通?” 李德轩看着夜色中秦思莞那张白皙娇美的小脸,心痒难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夫人说得在理。” 秦思莞心中生厌,强忍着道:“你派大部分兵力从正门强攻,牵制住他府中的人手,我们绕到后院,从院墙翻进去,先找到孟氏再说。” 李德轩依计而行。 听着卫国公府前院传来厮杀声,秦思莞与李德轩绕到巷道中段,翻过坊墙,又翻过院墙,成功潜入卫国公府偌大的园中。 果如秦思莞所料,卫国公府占地面积过大,贺砺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将每个路口每条小径都布防。她一直关注着贺砺,早就通过收买的方式得到了卫国公府内部的布局图并牢记于心。因此,进来适应了一下环境后,她便带着李德轩一行悄悄往松龄院的方向摸去。 松龄院外果然重兵把守。 “你带人上去绊住他们,我带几个人进去将孟氏抓到,再以她为质逼府中人打开库房。”秦思莞道。 对这样的安排,李德轩毫无异议,毕竟他没见过孟氏,怕抓错了人。 李德轩带人冲上去,与松龄院外的守卫交起手来,秦思莞由几十个好手保护着趁隙进了院门。 想不到院内还有一拨守卫,猝不及防间秦思莞差点被伤到,在随行的护卫下连滚带爬地躲到廊下。 看着院中血肉横飞的激烈厮杀,秦思莞恐惧地发现,李德轩这些手下根本不是贺砺护院的对手。 她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一横,从腰间拔出匕首,就推门进去了。 她就不信,贺砺会让外男和孟允棠共处一室。 室内黑黢黢的,目之所及,不像藏着人的模样。 她一手执刀,摸到内室门口,隐约听见室内那张大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秦思莞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用刀尖撩开轻薄的床帐。 床角缩着一个人,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上,团成一团在那儿瑟瑟发抖,窸窸窣窣的动静便是这么来的。 秦思莞冷冷地弯起唇角,抬腿跪上床榻,探身过去,一把薅住那人的长发就要把人拖出来。 不意那人突然回头,手中寒光一闪,她胸腹处便是一阵寒凉剧痛。 是那人连着扎了她五六刀。 她惨叫一声,跌下床去,剧痛只是瞬间,她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麻木了一般,感觉越来越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快要死了吗?不,不行……她不要死,她不能死,她还这么年轻,她不想死…… 她只是……想要报复贺砺而已啊! 外头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有人举着火把进来。 披头散发的孟础润手里握着带血的刀,借着火光看清了地上那个双目圆睁的女子的尸体,抬头看向鹿闻笙,一脸头一次杀人的无措与恍惚:“是个女子……” 鹿闻笙扫一眼她手里的刀,道:“是女子也是来杀夫人的,你不必觉着内疚。来人,将尸体拖出去。” 孟础润跟着他们出了房门,发现满院的尸体,血腥味呛鼻。 他原以为自己能忍得住,走了几步之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忙冲到一旁的松树下,呕吐起来。
第76章 皇城中, 厮杀过半,右威卫的残余兵力被右卫团团包围。 戚阔一脸的血,与贺砺背靠背警戒着四周, 低声道:“阿郎,那阉狗的人没来!” 贺砺沉声道:“我知道。” “贺砺, 你起兵作乱,枉顾圣恩,现如今兵陷重围插翅难飞,还不束手就擒?”右卫大将军谭立安手搭在腰间刀柄上,站在熊熊的火把下朝贺砺喝道。 “谭立安,你与秦衍相互勾结意图逼宫, 如今东窗事发阴谋败露,该束手就擒的是你!” 谭立安看着包围圈中的贺砺,似乎觉得他这般孤立无援还大放厥词的模样很可笑, 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然而还没笑完, 脖颈上突然横来一把刀,干脆利落地把他的脖子给割了。 谭立安双目鼓胀, 伸手捂住喷血不止的脖颈,动作僵硬地缓缓转身, 就看到自己的义子,都尉杭瑞手提着沾血的长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呃……”他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仰面倒了下去。 偌大的皇城战场因为这突来的变故变得一片死寂。 “右卫大将军谭立安勾结丞相秦衍意图逼宫,现已伏诛, 其余人等弃械投降, 既往不咎。”杭瑞高声道。 “杭瑞,你敢背……”右卫将军仲文力刚想斥责杭瑞背叛谭立安, 话说一半,杭瑞回身就是一刀。 “右卫将军仲文力执迷不悟,被当场诛杀!”杭瑞刀插在仲文力腹部,眼睛盯着他冷冰冰道。 右卫的士兵一看大将军和将军都被杀了,一时六神无主。 “还有谁想反,放马过来!”贺砺提起刀来。 右卫的士兵略一迟疑,不知道是谁先丢了兵器,哐当一声,就仿佛打开了一扇生门,一时之间,哐当之声大作,右卫的士兵纷纷缴械投降。 辅兴坊,鱼宅。 鱼俊义坐在内室的坐床上,正在听他的宠妾弹琵琶唱小曲。 “干爹,干爹。”他的干儿子,内侍皮恒亮在外头小声叫道。 “进来。” 皮恒亮走进内室,躬身禀道:“干爹,谭立安被杀了,贺砺接收了右卫。” 鱼俊义愣了一下,眸底压着丝愕然,抬头看他:“怎么回事?” “是杭瑞趁谭立安不备,在阵前杀了他。”皮恒亮低声道。 说这话时他心里有些惴惴,杭瑞是谭立安的干儿子,而他是鱼俊义的干儿子。 鱼俊义一言不发,下床穿鞋就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带着左卫赶到了皇城。 “贺大将军,实在抱歉,金光门那边耽误了些许功夫,来晚了,不过,看起来,你这边也已经摆平了。”鱼俊义从马上下来,在左卫大将军黎正飞的陪同下走到一身铠甲俊脸带血的贺砺跟前。 贺砺露齿一笑,道:“若不是杭都尉大义灭亲,鱼将军怕是只能来给贺某收尸了。” “那不可能的,贺大将军身经百战,区区谭立安,又岂会是你的对手。”鱼俊义也笑道。 贺砺拄着刀自廊下站起来,道:“既然鱼将军来了,那这边就交给将军收拾了。” 鱼俊义正色道:“谭立安谋反伏诛,同谋却尚未归案,抓捕叛党之事,就拜托贺大将军了。” 贺砺点一点头,带着右威卫的人退出皇城,直扑辅国公府。 皮恒亮见鱼俊义看着朱雀门外,面色凝肃,凑过去在他耳边悄声道:“干爹,贺砺此人深不可测,留着他恐怕是个祸端,何不趁机将他……”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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