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俊义看了看他,又瞟了远处的杭瑞一眼,幽幽道:“我不敢啊。杭瑞自幼被谭立安捡回府,当亲儿子一样养大,这样的人贺砺都能策反,谁又知道现在我身边的人,有多少已经站在了他那边?” 皮恒亮一时噤声,站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贺砺带人冲到辅国公府,正门厮杀,两翼掩入,很快便破了辅国公府的防守,长驱直入。 偌大的府邸内惊叫阵阵,仆从们四散奔逃,养尊处优的府邸主人被立功心切的兵丁粗鲁地薅着头发从华丽屋宇中扯出来。 贺砺提着刀,闲庭信步般在辅国公府的前院慢慢走着,眼前熟悉的血腥场景,让他仿佛梦回八年前的卫国公府,内心深处那股子暴戾按都按不住。 “阿郎,秦老狗在此!”戚阔动作粗暴地从外书房将秦衍拖了出来,一把掼在地上,兴奋道:“杀吧!” “贺砺,没有过审,没有定罪,你没权力杀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秦元志看着披头散发跌在地上的父亲,第一次感受到大厦将倾的恐惧。 戚阔上来一脚踹在他背上,将他踹倒在地,踩着他骂道:“杀了又怎样?再废话第一个捅死你!” 秦衍从地上坐起来,仰头看了贺砺一会儿,沉沉叹了口气,道:“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你动手吧。” “阿爷!” “相爷!” 一群人在他身边又叫又哭。 贺砺盯着他,握着刀柄的手发紧。 灭门之祸的最后一个仇人就在他面前,他想杀,抬手就能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一直是这么打算的,杀了他,就去外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也管不到他。 可是,允棠想留在长安生活。 正如秦元志所言,他此时杀他,师出无名,若留在长安,即便能侥幸免于罪责,也会终身被文官一派针对。毕竟,在没有定罪的情况下砍杀一名丞相,足够让所有在朝或准备入仕的文人忌惮与胆寒。 这会成为一个终身的把柄,他若是孤身一人,自是不怕,但他成婚了,有妻室,有岳家。 “绑起来。”他收刀回身。 戚阔惊愕:“阿郎?” 贺砺大步走开。 天亮时,辅国公府一干人等都被绑缚了跪在院中,贺砺扫了一眼,本想挥手让人将他们押走,想想不对,又仔细看了一眼,问道:“秦五娘呢?” 无人回答,戚阔一阵拳打脚踢,当即有人哭着说秦五娘昨夜便与她的未婚夫婿李都尉带着兵丁出去了。 贺砺一惊,当即命戚阔在此收尾,自己带人疾驰回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的乌头门都破了,外墙上刀痕累累,鲜血泼溅,一片狼藉。 贺砺心一沉,冲进外院一瞧,鹿闻笙正指挥人往板车上搬运尸首,听到马蹄声抬头一瞧,高兴道:“阿郎,你回来了。” 贺砺下马,眉头紧蹙,问道:“什么情况?” “昨晚有一拨人夜袭咱们府,都被杀了,那个秦家娘子带着人从后院摸到松龄院,叫孟小郎君给杀了。”鹿闻笙道。 “夫人呢?”贺砺听说秦五娘居然带人摸到松龄院,又惊又怒。 “夫人和孟公孟夫人,林小娘子姐弟以及齐管事都在地牢,安全无虞,请阿郎放心。” 贺砺定下心来,吩咐鹿闻笙:“去让他们出来吧,没事了。我办完事就回来。” 鹿闻笙领命。 地牢中,除了林小郎君和孟础基这两个小的之外,所有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孟允棠和周氏坐在一起,头靠在周氏肩上,眼神麻木地看着前面的虚空。 周氏一直搂着她。 牢房里没人说话,孟扶楹偶尔忍不住起身徘徊,也尽量放轻脚步,怕让人心中更加烦躁不安。 时间过得好慢,明明知道在这里至多不过呆一天一夜,但感觉仿佛已经呆了很多天。 外头隐隐传来锁链的声音。 孟允棠身子一颤,抬头向牢门外看去。 其他人的反应也基本上与她差不多。 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铁门上的链条响了起来。 众人都站起身来,紧盯着那扇门,孟扶楹下意识地挡在妻女前头。 铁门打开,鹿闻笙走了进来,向孟氏夫妇与孟允棠叉手一礼,满脸喜色道:“夫人,孟公,孟夫人,可以出去了,无事了。” 孟允棠急忙问道:“临锋哥哥呢?” “阿郎无恙,方才已经回来过了,只是有急事需处理,所以又走了,至夜必回。”鹿闻笙道。 孟允棠在刀尖上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鼻子一酸,控制不住地扑在周氏怀里哭了起来。 周氏岂能不知道这一夜她有多煎熬,抚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贺六郎平安着呢。” 一行人跟着鹿闻笙走出地牢,被早晨的阳光一照,都有些睁不开眼。站在明亮灿烂的晨曦中,活过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夫人,你也先去常菁院那边休息一下吧,松龄院还得收拾一番。”鹿闻笙道。 时间紧迫,刚把尸体都搬到前院而已,松龄院房里院里的鲜血等痕迹还未清理。 孟允棠应了,常菁院院子大房间多,收拾一间房出来给她睡不是难事。 众人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如今事态平息,心中松了口气,吃了点东西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孟允棠睡着睡着,感觉脸上热乎乎的,睁眼一看,夕阳照在床帐上,贺砺伏在床沿上,半边脸颊被阳光镀成了金色,连睫毛都亮晶晶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临锋哥哥!”她伸手紧紧抱住他。 “我在这儿。”贺砺也抱住她,侧过脸吻了吻她的脸颊。 “你有没有受伤?” “小伤。” “给我看看。”孟允棠忙松开他,从床上坐起来。 “好。”贺砺站在床前,眼睛瞧着她,宽衣解带,然后挥手放下床帐,钻入帐中。 孟允棠人被他摁下去才觉出不对,红着脸急道:“临锋哥哥,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贺砺一边吻上去一边低声笑道:“眼见不一定为实,夫人还是切身感受一下,看我到底伤得重不重?”
第77章 秦衍被定了谋逆之罪, 证据是从谭立安家里搜出的几封他写给谭立安的信件,信中详细计划了发动宫变杀掉鱼俊义与贺砺,逼圣上废黜太子之事。 朝中许多人质疑这几封信的真实性, 一是以秦衍的城府,就算要谋逆, 也不会将自己谋逆的证据落于纸笔,二来这般一旦见光就会引来抄家灭族之祸的信件,谭立安又怎会留在自己的家中?甚至就留在稍微一翻就能找到的书房里? 然而,不论找谁来看,甚至找了几名书法大家来鉴定,那几封信, 确确实实就是出自秦衍的手笔,和他往日的手稿作对比,连一丝作假的可能都没有。 铁证如山, 谭立安死了, 活着的人自然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朝中开始了大清洗, 秦衍倒了,在鱼俊义的运作下, 紧密团结在南衙的各方官吏杀的杀贬的贬,势力分崩离析, 暗中投靠北司的更是数不胜数,短期内再无余力与北司相抗衡。 贺砺调任右卫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 诛杀谭立安有功的杭瑞补了右威卫大将军之职。 九月,秦氏成年男丁在西市独柳树下被砍头, 观者如潮。 贺砺没去观斩, 而是带着孟允棠去了贺氏家庙,拜了列祖列宗。 大清洗之后, 日子好像忽然安定了下来,各家的各种宴会请柬又像雪花一样地往孟允棠的案上飞来。 孟允棠撅着嘴,感觉自己简直比贺砺更忙。 贺砺搂着她笑道:“你想去便去,不想去派人随个礼便是了,她们不敢挑你的理。” “为何?” “因为现在朝廷阉党专政,你夫婿我在阉党中排第二。”贺砺唇角微微勾着一丝讽笑。 孟允棠扑进他怀里抱住他,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党,我只要你活着。你也不要担心因为你是什么党我出去会被人说嘴,我现在可凶了,才不会任人欺负。” 经过上次的变故,孟允棠知道,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贺砺抱住她,亲了亲她馨香的头发,道:“别担心,再也不会有上次那样的情况出现了。” 这时禾善从外头进来道:“阿郎,夫人,袁郎君来了,说是,求见夫人。” 孟允棠一愣,从贺砺怀中回过头来,问:“哪个袁郎君?” “就是那个画师,袁郎君。” 孟允棠茫然地抬头看贺砺,问:“我怎么没发现你竟如此大度,男子来门前求见我,也给通报?” 贺砺捏了下她的鼻尖,道:“你想得美。袁崇峻投了我,现在是我的幕僚。”他抬头吩咐禾善:“放他进来。” “幕僚?你为何收他做幕僚?”孟允棠直起身来,迷惑不解。 贺砺道:“因为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装裱技艺。” “这……很有用吗?” 贺砺笑容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意味,点头道:“有些时候,非常有用。” 过了一会儿,袁崇峻来到内堂东侧厅,向两人行礼。 “你找我,是有何事?”孟允棠端坐在坐床的另一边,态度端和神情从容,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袁崇峻微微俯首道:“夫人,我想见孟家二娘子,她不肯见我,我只能来求夫人。” “你想见她?所为何事呢?”孟允棠问。 袁崇峻迟疑了一下,叉手道:“以前我穷困潦倒,自忖给不了孟二娘子好的生活,辜负了她一片心意。如今我有钱了,我买了宅院,置了仆婢,而且,还打算重新参加科考谋取功名。我打听得她还未说亲,我想着,与她见一面,若她不嫌弃我此刻仍是白身,我想上门去向她提亲。” 孟允棠打量着他,她与他只见过两面,第一面,他像所有见到心上人的少年一样,欢欣又傻气,第二面,他像所有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的少年人一样,自卑又落寞。 这次不一样,她能看出他紧张忐忑,但他的眼神和语气中透着一丝豁出去般的坚定,他真的想去向以薇提亲。 买了宅院,置了仆婢,并打算重新参加科考谋取功名,证明以后的几年时间内一心读书不谋营生也不用担心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这可需要一笔不小的横财。 “袁郎君,恕我冒昧,我想知道你的钱从何而来?”孟允棠道。 袁崇峻哑然,抬头看向贺砺。 贺砺对孟允棠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我的幕僚,那笔钱,是我给他的安家费。” 孟允棠:“……” 一个幕僚就给可以在长安置换宅院的安家费,她夫君还真是个散财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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