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界里最看重画师德望名声,文轩阁到了现今这样的境地,没落是迟早的事,旁边店铺东家掌柜幸灾乐祸之余,又对沈姑娘生出了敬佩之意。 不管是想要维持最后一份体面,还是抱着对绘画的初心喜爱,沈家姑娘身上都有值得钦佩的勇气和骨气。 噼啪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将去岁的晦气都祛除了,微婳含笑向随行的侍从和店里的伙计派发红包。还特地包了一百个红包放在店里,给待会进店的客人派发。 等忙完了这一切,微婳也不忙着走,就自己回到后院雅间休息。 画馆前厅和雅室之间有个露天小院,布了一个小水池,上面砌了一座小假山,墙角边还种了几株梅花。 此时冬雪覆盖,梅树竟然有几颗艳红花苞凌寒而生,红白相映,甚是好看。 微婳倚在雅室的窗台边看那几株梅花,觉得红白二色是这世间最相辉映的颜色,比如眼前的白雪红梅,比如那日血落霜雪,又比如戏文里唱念的白发红颜。 她看了一会儿梅花,忽来兴致,便取了笔墨,临窗画了起来。 她手指已拆了包扎,指甲养了七八日,也渐渐好了。 许久未曾作画,技艺并没有生疏,半个时辰过去,一副寒梅凌霜图便画好。 她独自欣赏一会儿,忽然有人将一件狐狸皮氅衣披在她的肩膀上。 她低声说道:“嬷嬷,我不冷。” 等了几息,没听见李嬷嬷回应,转头一看,竟是对上了那双墨色浓黑的眼眸。 肃王淡然说道:“不冷也披上,你刚刚养好了些。” 微婳瞬时冷了脸色,往后面撇了一眼,门口边上,李嬷嬷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若是在微婳住的那个小院子也罢了,今日初五迎财神,画馆开门便是为了做生意的,进门即是客,他硬要进来,李嬷嬷他们也拦不住。 她瞧见他手里还拿着个红包,想是哪个不知情的伙计当他是普通客人派给他的,心中不仅更窝了火,“王爷要是想挑书画,可去前厅看看。” “前厅的看不上眼,来雅室这里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他语气是难得的温和,而且竟然真的装模做样地看起来,在雅室内慢慢踱步。 微婳起身说道:“雅室里的不卖。” 其实也是卖的,只是不想卖给他。 “你面前的这幅画也不卖吗?”他转了一圈,又看向她案桌上的那副白雪红梅图。 “不卖。” “那行,我们谈一下。” 肃王往后面看了一眼,李嬷嬷知道这是让她回避的意思,但是她不敢退出去,只看着自家姑娘。 微婳知道他今日非达目的不肯罢休,只好朝李嬷嬷点头。李嬷嬷得了自家姑娘的允许,才退出房间外。 “我与王爷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她眉间依然笼着一层疏离冷色。 肃王没接她的话,自己坐在微婳身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苍白脸色,语气是难得的温和:“胸口还疼么?身体好些了吗?” 微婳冷笑一声:“若是王爷还想做这些面子活儿,那我便回王爷,托王爷的福,没死成。” 肃王见她言语尖酸,看他的眼神也甚是抗拒,心中不由微微恼怒。 他堂堂肃王,何曾这般低声下气地哄过人。 他面色沉静地默了默,看着眼前的姑娘仍是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想起她之前伤心吐血的情形,终究将那火气压了下去,再开口时仍是平和的语气。 “我是真心想让你好起来。” “好起来做什么?再去大理寺帮您绘画找凶犯吗?找出来以后呢,下一个又到我家的谁?” 微婳心中一直存着那根刺。 她万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居然是因为自己画出来的凶犯而被牵连到的。 即便她再蠢,也能猜测出这两个案件的关系。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肃王语气已有了愠怒。 她是失心疯了吗,在他面前就算了,要是在外面也这么口无遮拦,别说柳家,便是他,也保不住她母女俩。 微婳也知道自己说话带刺,可她确实忍不了,她没办法跟这个多重面孔的人平静交谈。 她撇开眼不去看他:“我只是按照王爷的办事手法来揣测罢了。” 肃王眸色渐冷,原本想跟她心平气和谈谈的想法早就被她激得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的办事手法便是只看证据,你将自己身体养好,照顾好你母亲,你父亲即便在狱中得知你母女平安顺遂,也会欣慰。” 他的语气已经开始变得冷硬起来,微婳却似毫无在意,“一家人被拆得七零八落,还谈什么欣慰?” 肃王眸中眼色又冷又幽深,“你这是怨本王吗?觉得是本王害了你家?” 她从来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那日她狰狞怨怼,他原以为是她受了刺激所以才失态,现在看来,沈姑娘天生就不是什么温柔白莲,更像是带刺玫瑰,给人惊艳也专刺人心。 微婳触碰到那样幽冷的目光,猛地被刺了一个激灵。 毫无疑问,她确实对肃王存有怨怒,哪怕之前清醒的时候已经想通了些。 父亲在定罪前与母亲和离,又把自己安排归到柳家,这已算是父亲为自己和母亲做的最好打算。 但这样的安排得以实施,前提是皇上默许父亲可以这样做,然这到底是皇上愿意卖给柳家人情,还是中间有肃王插手的原因,微婳无从得知。 她也曾怀疑肃王或许从中为她周旋过,但一想到他戏弄她的可恶面容和抄家那日的寡冷薄情。 她又觉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她今日可以刺他几句,可他上位者的威严和权势摆在那里,自己不能不管不顾地一直挑衅他忍耐的底线。 父亲还在天牢里,纵然翻案难于登天,可她不想因自己的莽撞害了父亲,更不想让肃王真的将怒气转移给江南的柳家。 想是如此想,不过不能向他撒气,她也不想再在他面前委屈讨好。 微婳默默的不说话,心中蓄满委屈,眼眶中两颗泪珠再也挂不住,啪嗒啪嗒地落在面前的红梅画上,泅出了两滩小小的水迹。 肃王颇有些头疼,揣摩着自己是否刚才语气太重了,脸色是否太难看。 他揉了揉眉心,“我没有凶你的意思。” 微婳不是被他凶到的,只是难受和委屈。 她抬起一张被霜雪涤荡过的脸看向肃王,眼尾拖曳着一抹痛心的红。 “王爷相信吗?我父亲是好人。他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他不会!” 肃王的眉渐渐拧在一起。 他当然知道他父亲是好人,因为沈思的罪证是他亲手伪造的。 “通敌叛国的证据确凿,毋庸置疑。”他没说谁,确实没办法在她面前说沈思通敌叛国的证据确凿,所以他选择了含糊不清的话术说辞。 微婳凄然一笑,知道有些话问了也是白问,可她竟是魔怔了一般,明知道他的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她还是问出口了。 “所以,王爷今日过来要与我谈什么呢?是想劝我相信,我父亲是通敌叛国的罪人吗?如果是这样,请回吧。” “不是,只是让你想开些,皇上仁慈,既然没定沈大人死罪,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微婳睁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想起之前他戏弄自己的模样,脸色犹豫不定。 “王爷是在宽慰我?” “算是吧。”他淡然地看向她。 她只需等他半年即可,这半年内,他希望她过的好,即便委屈伤心,也该是有些盼头的,而不是一味困囿自己。 微婳怔愣一会儿,忽而回过味来。 他那样反复无常的一个人,她又在期待什么。 不过总归不能闹得太僵,她将情绪收拾干净,语气平静地说道:“王爷,我想见父亲一面。” 总算想到他的好处了,他心中缓了一缓,“这恐怕不能。” 他虽然有能力安排,但没必要这么做。 微婳神色顿时失落,没想到却听见他淡淡一句话传来,“若是正常书信,可以帮忙递一下。” ----
第31章 第31章 ======= 肃王走后,微婳还有些怔怔的样子。 李嬷嬷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姑娘,有个姑娘想来雅室选画。” 文轩阁前厅摆放的书画作品已是精品,后院雅室摆设的更是精中之精,价格自然也更贵。 她反应过来,起身说道:“快请进来。” 李嬷嬷把人请进来,微婳看向那姑娘,杏眼桃腮,脸上尚留着婴孩似的一点点丰腴,年纪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虽是着了看似平常的碧霞云纹锦裙,却难掩通身的华贵气派。 “你便是沈思沈大人的千金沈姑娘?”那姑娘好奇地看着她。 微婳点头,如今还能唤父亲一声沈大人的应该没几个,难得这姑娘还能这样客气对她父亲,她自然也带上好感。 “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黑圆眼睛一转,说道:“叫我宁儿便好。” 微婳哪里敢这样称呼,含笑说道:“宁姑娘想找什么样的字画?” “这一幅是沈大人的画作吗?”宁姑娘看向墙上的一幅《湖上春意图》。 “是。” “那我要这幅。”宁姑娘看起来甚是高兴。 “姑娘,实在抱歉,家父的画作不卖。” “我可以加价。” “不是价钱多少的问题,家父的画作仅作展示,不卖的。” “这样啊。”宁姑娘露出无比可惜的神情。 “嗯。”微婳脸上也挂满遗憾,以前父亲的画作原也是不卖的,只是偶尔遇上知音或投缘的会相赠或卖出,但现在父亲已被关押囚禁,留在画馆的书画作品本就不多,微婳无论如何都不会卖的。 宁姑娘望着那幅画,喃喃自语:“哎,真的好可惜。” “姑娘是想自己收藏还是买来送人。” “送给姑姑,她过段时间生辰,平时是最喜欢沈大人的画的。” 微婳自知父亲在京城贵妇圈里的人气和受欢迎程度,眼前的宁姑娘虽然她从未见过,但也笃定是金玉锦绣堆里养出的姑娘。 她脸上仍挂着淡淡客气的笑容,“姑娘想买画送人的话,这一幅《桃源仙迹》也很好,敬贺长辈寿辰很合适。”推荐的是另外一个画师的作品。 宁姑娘点点头,“是挺好的。” 微婳瞧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并不十分中意,她也不再主动推荐,随宁姑娘自己慢慢看。 宁姑娘慢慢看了一圈,开口问道:“这屋子里的书画作品都卖吗?” 微婳点头,“除了家父的作品,其余的都卖。” 宁姑娘眼中露出一抹狡黠,一闪而过,转头看向案桌上的那副红梅寒雪图,“那我要这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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