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走进去看了看,发现宅子很是冷清。倒是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生得极好。 再过些日子,桂花就要开花,满院飘香。 “我来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寇推官坐下来,留意他的反应。 “你掌管府衙里的文书及档案,我有一样东西,怎么都找不着。偏偏你又休沐在家,我只好亲自来拜访。” 王骏笑笑,给他上了一盏茶。 “您要寻什么?” “你也知道,最近陈姑的案子闹得厉害,上面让知府严查,权知府把这事交给我。我得从头开始捋,发现接收的文件似乎有些不对,便想要问问你,那一日犯人收监进来,到底是谁给盖章存档的。” 王骏低垂着眼眸,温和笑道:“寇推官说笑了,衙门办事自来是有流程规矩的。按道理,犯人被送到开封衙门,首先是押送来的捕头递交当地衙门的文书。然后再由接收的衙门派人查验犯人人数,验明正身。确认之后,暂时羁押,再交由知府盖章收监。羁押的捕头确认收监文书之后,才会离开。” 为了防止有人假冒囚犯,收监的时候,验明正身这个环节,就必须要将每个犯人所犯何事,因何被抓,清清楚楚的写在文书上。 这移交文书,必要由当地府衙盖的官印,等开封衙门核对无误之后,权知府才会盖章。 按理说,陈姑的案子有猫腻,一开始就会被查出有问题。 毕竟案卷上描述的案情,是十几年前的事。 但问题就出在这签收的文书上。 权知府从头到尾查验过卷宗,陈姑的案卷描述上,时间很模糊,而并州府衙的官印也对不上。 若不是寇推官对这陈姑的事印象深刻,并且清楚知道当年做了怎样的判决,甚至陈姑还为此受罪服刑,权知府差一点也被糊弄过去。 这等于是把坐过牢,承受过惩罚的人重新又抓回来,又要再处罚他一次,这样可笑,简直视王法为笑话。 这样的文书,权知府自认不会盖章。 按道理,必然要打回到并州去,质问并州当地知县,为何会用这样的案卷,把人抓起来,还送到开封衙门。 糟糕就糟糕在,权知府盖章确认收监了,他一旦收监,并州那边就有可能否认,说自己当初交的不是这份案卷,也可以说自己当初送来的不是这个犯人。 如此一来,锅就甩到权知府头上。 权知府若不能查明白这一点,那这锅他不背也得背。 按理说,这样签收的流程没道理,他查不出问题来。 为何还需要旁人指点才会来怀疑王骏? 因为事情过去的有些久,权知府压根记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盖章过。 权知府心里担忧,会不会自己稀里糊涂盖了这个印。 他就算想把这事儿推脱出去,也要有一个合理的背锅人。 而这个王骏只是管理文书的,接触不到官印,权知府甚至怀疑过寇推官,怀疑过给自己打下手的主簿,都没有怀疑过王骏。 因为他实在是太不起眼,权力也实在小的可怜,能做的事情简直微乎其微。 偏偏这样的小人物,可能是那个盖下官印,收监陈姑的人。 王骏听到寇推官的来意,温和的笑了下。“寇推官也不必与我绕弯子,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没错,陈姑案的印是我偷偷盖上的,我被人要挟,不得不做下此事。这件事情如鲠在喉,我早知有一日会被人揭发出来。所以也预料到,会有什么下场。” 寇推官还以为他会否认,做好了多番试探的准备。 没想到他如此坦白,惊讶好一会儿才问:“你是如何能接触到知府官印的?” 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 王骏看着他,却讥讽的笑了笑。 “寇推官,你们这些大官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似乎忘了底下真正办事当差的,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你们的命令能不能抵达,谁来做,从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寇推官对上他的眼,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说的话,让寇推官意识到,自己的确这样认为的。 第九十章 微不可查小人物,自以为是大官人 权知府的官印盖章的时候,自然是需要权知府亲自来的。 但权知府事务繁忙,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衙门,等着给别人盖章。 更多时候,这些事是手下的书吏主簿去办。 在权知府的认知里,他的官威足以震慑手下,下面的人不敢糊弄他。 直到陈姑的事出来,权知府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主簿们忙的时候,一些繁琐的事,会理所当然的丢给我。” 王骏淡淡的喝了一口茶,模样一如他在人前表展现的那样温和敦厚,看着是个老好人。 他模样普通,实在是不起眼。做事又过于老实,不善言辞,谁都没有想到,他会介入这件事。 可寇推官此时却意识到,自己从前或许真的自以为是想当然了,所以一叶障目。 谁能想到,这样小小的一个人物,会逼得权知府进退两难。 那一日,并州城里送来好几个犯人,都是要等到权知府审理,再交由大理寺复核的。 偏偏那一天,权知府喝多了。 王骏略微讽刺,见寇推官脸色有些难看,叹息一声:“说到底,哪怕权知府是个好官,可也做不到每件事都符合规矩,事事亲力亲为。” 当差的人,怎么能白日饮酒。 可权知府那天偏偏饮酒了,而请他喝酒的不是别人,是比他官职更高,更有权势的几个上级大官。 这样的人请喝酒,人情世故,权知府没法推。 因为他那天喝了酒,所以便命令手下的人检验签收文书。 官印就是由下面的人盖上。 本来应该交给李主簿,可李主簿那天有私事着急离开。 “这些事,李主簿也常交给我做,所以他没有迟疑就走了。我便是那个时候,把陈姑的案卷加进去盖章存档。” “所以权知府审核过的案卷里,是没有陈姑案卷的?” 王骏点点头,“自然是没有的,他们大约是害怕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所以用的还是当年的卷宗。我查验过,这份卷宗与陈姑当年被判刑时所述说的案件一模一样。若是当年办理这案子的老知府还在,自然能看得出来。” 说着,又看看寇推官:“若您当时在,也能一眼看出猫腻。” 寇推官觉得不对:“若是如此,李主簿应该实话实说才是,为何他从未提及你?” 哪怕为了脱罪,也该把王骏推出来才是。可他咬死不说,还不承认见过陈姑案卷,这不正常。 若不是没有证据,他们早捉拿李主簿。 王骏笑笑:“若是不认,这事儿永远算不到他身上。若是认了,那他从前做的某些事,才是真藏不住。” 寇推官这才明白,李主簿不是包庇王骏,而是害怕自己做过的错事被发现。 “他做过什么?你们这么做,就不怕上面查出来?” 王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能做什么,不过是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好处而已。至于害怕,怎么不怕?就算你们不查,这也是一条人命,被关的又是死牢,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可我没有办法。我父亲病重,手里实在没钱,那些人又恰好找上来。他们许诺重金,只要求我办这一件事。我总不能看着我父亲死。那便只有狠心,接下这事。” 李主簿只字不提王骏的事,难保不是因为,害怕王骏反咬一口。他可以恶人先告状,可权知府若是查他的事,只怕更要命。 寇推官心里慌乱,这开封衙门,到底还有几个可信之人。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谁?”王骏道:“还能是谁?自然是蒲君。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那天来找我的人是谁,直到陈姑的案子闹出来,柳娘子把蒲君状告,我在衙门外面瞧见了蒲君,才知道他是谁。从知道他死在开封大牢里,我便知道,我一定是不能善终了。” 自从蒲君出现,要求他做下这件事的时候,王骏已经担心会遭毒手。 于是拿到钱之后,他快速给弟弟娶了妻子,卖掉家里的铺子,让弟弟带着媳妇,跟父亲一块回乡下。 直到收到父亲跟弟弟的来信,确保一切平安,他这才借着理由将妻子赶回乡下。 妻儿都归去之后,他依然留在开封城里静待消息,他不是没盼着这事赶快消停,自己能躲过一劫。 可内心又实在愧疚,总想着能不能想法子,把陈姑再弄出来。 可他不过是个文书,能做的事情又有多少呢? 人收进来容易,想放出去却是千难万难。 他自以为静静等待时机,却没想到等到了蒲君的出现,更没有想到,蒲君就会被人害死在大牢里。 人一死,王骏更是担忧。 他知道这事迟早会揭发出来,他摆脱同乡回家,确保家中无事,便出门买了两个瓷瓶回来。 他看着桌上的瓷瓶,十分确定,自己怕是不能善终回去,如今等来寇推官,心里说不上是放下了还是害怕,总之千般情绪在心头,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寇推官闻言,只长长叹息一声。“关于蒲君,你还知道些什么?” “寇推官,在下知道自己这次犯的事,就算朝廷不追究,那些人大约也不会放过我。我若是死了,还请寇推官帮忙,将我火化,骨灰塞入瓷瓶中,让人带回故乡安葬,可否?” 寇推官听到这话,一时间火冒三丈,“你实在是没什么出息,你这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还有机会补救,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你老老实实将你所知道的一切交代出来,说不定我还能救你一条命,日后虽不能再在衙门当差,或许也要坐几年牢,但总好过客死异乡,留下孤儿寡母艰苦度日。” 王骏却摇摇头:“寇推官不知那些人的手段,我心中实在是怕,他们能随意杀死蒲君,我区区一个小文书,又算什么?还请您答应我,可否?” 寇推官见他实在胆怯,心中有所疑惑,总觉得这个王骏话里有话。 但思量再三,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王骏这才告诉他:“蒲君或许还留了一份证据。” “你如何知晓?” “在下也是有些朋友的,蒲君出事之后。我与朋友吃酒,那人正好是曲家当铺的掌柜,他看到蒲君的画像,觉得甚是眼熟,告诉我说,这人曾经在当铺里存了一个宝匣,如今人已死,宝匣怕是无人再取了。您也知道,曲家当铺主要是当东西的,若是要存东西,必然是十分要紧的,否则光是每年要花费的保金便不下十贯钱,普通人不会这样干。 我便问我那朋友,蒲君存了什么东西?掌柜的却摇摇头,说他手中并无钥匙,打不开宝匣子。若想打开匣子,必须要拿着当票跟信物前来。只有两样东西齐全,才能取出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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