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落水的声音打破了沉静,两人循声向着假山望去,慕容琛正身着玄色劲装坐在假山顶上,看戏般地望着二人。 “乐渊大人真是好福气,我二姐平日里可是最宝贝她那点内力了。”慕容琛摇头道,“本王伏低做小求了她好几次,都不肯传点给我,现在竟然浪费内力帮你热药,果然是色迷心窍,偏心至极。” 云卿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慕容璟却有些愠怒地看着慕容琛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二姐,我前些日子从集市上买到一把弓箭,特来献上。”慕容琛轻飘飘地从假山顶上飞下,立定在两人跟前,谄媚一笑,伸手奉上一把银色的弯弓。 慕容璟一手拿过那把弓,冬阳高照,银白色的弯弓愈发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她端详了一会儿问道:“哪家店买的?” “一个胡人商队那儿。”慕容琛答道。 大周推行农商并进的国策,尤其是第四代武皇英献帝登基之后,中原与外邦的贸易往来更为频繁。其中,胡人中的粟特人最擅长经商,将生意在长安做得风风火火。 而慕容琛遇上的这个商队首领,专售卖一些来自安西四镇,还有西域漠北的高档货,虽然价格不菲,但样样都是极品。 慕容琛逛集市时一眼就看中了一个胡人大汉手中的这把弓,那大汉说这是漠北一贵族女子特地定制的,可还没等到弓锻造完成,那女子便被送去和亲了。 由于锻造材料过于昂贵,一般人买不起,所以这些年来他就一直带在身边,盼着哪一天遇上个有缘人,收了这把弓。 慕容琛端详一番后,说道:“这弓我要了,先生出个价吧!” 慕容璟吩咐人取来箭,搭在弓上,她瞄准湖心的亭子,手一松,一支带着白羽的箭“嗖”的一声飞射出去,落在湖岸,亭子正中挂着的那枚玉佩微微晃动。 云卿以为她射偏了,正想着说句话圆圆场,便听到慕容琛在一旁开始叫好:“真的是一把好弓,配得上二姐的技术。” 慕容璟常年在湖心的亭中系着一块圆形方孔玉佩,日日清晨都要对其射上一箭,那枚玉佩一挂就是三年,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射中了那枚玉佩。 这些年来,她只要击碎一块玉佩便会让下人收起来保存好,至今已有上百来块碎玉被封存在檀木盒中,摆放于府中的偏房。 看着越来越多的碎玉,她一直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其数目达到一千块之前,封上这间屋子。 而她心心念念的目标,终于在这个稀松平常的清晨达成了。 侍从取来玉佩,交到慕容璟手中。 慕容璟凝视了片刻,对着慕容琛说道:“今日有你的一份功劳,这玉佩就给你做纪念了。” 慕容琛接过玉佩,塞到云卿的手里,道:“二姐,这弓是我买的,箭术却是你自己练出来的,真要算功劳不得把这玉掰碎了一人一半,不如就将这玉佩给姐……乐渊大人这个见证人。” 云卿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圆形方孔,晶莹剔透,只是在方孔的边缘,有轻微摩擦的痕迹。 他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以为慕容璟射偏的这一箭,不但没有偏,反而正正好穿过了玉佩的中孔。 一直以来,在他的印象中,慕容璟都是个善于琴棋书画和梳妆打扮,而今日,他却看到了她不为所知的另一面。 曾经的他,每每想起慕容璟,总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他只是被她好看的皮囊迷惑了,她有那么多的侧室,她已经成亲了……虽然她不喜欢薛灵沢……可她终究已经成亲了…… 但此刻的那枚美玉中心的方孔,一如他的心,被白色箭羽摩擦而过,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想法来。 应该说,那日薛灵沢犀利的言语根本就不是诽谤,而是揭开了一个他自己五年来都不愿承认的事实。 他明知慕容璟早已成亲,却从未回避她的盛情邀请,他明知慕容璟风流无度,可仍会在她向花神娘娘求下姻缘时心生怒意。 若是他不喜欢慕容璟,那他早该躲得远远地不见她; 若他不喜欢慕容璟,他不会在对萧洛撒谎时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若他不喜欢慕容璟,他不会刻意放出自己有断袖之癖的谣言; 若他不喜欢慕容璟,更不会在她得知云澜的秘密后仍旧心怀期待。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更不敢面对外人的闲言碎语。 不论慕容璟和薛灵沢的婚姻是否名存实亡,他一旦承认自己的内心想法,便是承认了薛灵沢口中那个不堪的事实。 一直以来,他都在无意间勾搭慕容璟。 是日黄昏,云柔站在扶梯之上修剪着常青藤。 一丫头急匆匆地跑来,唤道:“小姐,尚宫大人来了。” 云柔自出宫后还未见过纪妍。 宫中有规定,内官不可随意出宫。五品以下内官出宫,需有司宫令批准,五品以上则需武皇亲自批准。 纪妍此次特准出宫,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待她匆匆赶到,只见刚跨入府门的纪妍神色哀痛,她心感不安,上前问道:“母亲,宫里出了什么事?” “你大哥呢,快叫他出来。” 云柔想起自己跟纪婠扯谎时说了云卿去了临安的事情:“大哥,大哥他……” 此时,萧洛搀扶着纪婠迎了上来,纪婠自娘胎就体弱,上了年纪又患上了湿寒之症,一到天寒地冻的日子,便关节酸疼,行动不便。 “姐姐,出什么事了。” “婠婠,快把云儿叫来,阿嬗遇刺,怕是快不行了。” 纪婠听后,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要不是萧洛搀扶着,怕是会立马瘫倒在地。 萧洛愁道:“这该如何是好,云儿他……他去临安了。” 云柔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姑父,我骗你的,大哥在慕容府,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他。” 云柔说罢便只身跑了出去,黄昏的长安街车马众多,反而是步行更为快捷。 夕阳的余晖铺洒在热闹的长街,繁华的集市褪色成满目的苍凉。 云柔穿行于人山人海,在伙计的叫卖声中,在孩童的玩闹声中,在擂台的隆隆声中,一路向前跑去。 不到三里路的距离,却让她感觉远到仿佛没有尽头。 待到慕容府,泪水已在她的脸上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一匹系着黄色绶带的白色骏马奔驰在长安街上,所及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马上,那少女一袭绯色红裙,衣袂翻飞。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挥动着马鞭,向着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青衣少年坐在她身前,双手牢牢地抓着马鞍,缠绕的白色锦缎被鲜血一寸寸染红,左肩处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可此刻他再也顾不上身上的伤。 “慕容璟,再快点好吗?”云卿的声音带着呜咽。 “马上就到了,别怕,他会没事的。”慕容璟安慰着少年,催马扬鞭,成排的街市随着飞奔的马蹄向着视野后方速速闪避。 才盏茶的工夫,气宇轩昂的大明宫映入眼帘,三丈高的玄武门渐渐清晰。 日头刚落,灰色水泥墙上镶嵌的宫灯忽明忽暗,就像那飘忽不定的希望,时隐时现。 守门的侍卫远远望见马匹上黄色的绶带,心照不宣地撤去了阻挡,高举着火炬,并立于两侧,为那匹马儿,也是那马上的人照亮了一条通向内廷的路。 只是不知在这路到尽头等待他们的,是希望还是噩耗。
第33章 相纠结(下) 慕容璟操纵着缰绳,穿过玄武门,途经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向着内廷飞驰而去,最终在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勒马收缰停在了玄清宫的正门口。 她翻身下马,伸手去接云卿时,发现他手上的白色锦缎已经全红,鲜血顺着马鞍而下,将马背上的光亮的毛发染得通红,在月色的掩映下,触目惊心。 “你的手……” 云卿摆摆手,快步下了马,向着殿内而去。 “乐渊大人,您总算是来了。”一佩着长剑,身形颀长,俊眼修眉的男子迎上前,扶住了他。 云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即跟着那男子向着里屋而去。 慕容璟站在玄清宫,凝视了半晌,缓缓上了马儿,原路返回。 整座玄清宫就像一座富丽堂皇的梓宫,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云卿的步伐停在了屏风的转角处,明明方才是那般的焦急,可在此刻,却迟疑地站在了离纪嬗仅有几尺的地方,踌躇不前。 他提了一口气,往里走去。 纪嬗脸上血色尽褪,徒留暗淡的白,已然昏迷。 金丝楠木睡榻之上,青玉香枕夹杂着血腥味,华丽而宽大的外袍下,是渐渐散去的体温。 眼前人的生命如同冬日暗夜中奄奄一息的火苗,风轻轻吹过,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挂着帷帐楠木睡榻,此刻却像一张打开到极致的饕餮大嘴,纪嬗就躺在那牙床齿缝之上,当那张大嘴一合,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云卿在看到这一幕时,脑海中不自觉地划过儿时自己跟块狗皮膏药一般粘着纪嬗的场景,心底不禁一阵抽疼,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几位武功高强的侍卫轮番给纪嬗输送着内力。 习武之人的内力虽无法治病,却可以通过穴位和经脉传递,维持住伤者的体温以及五脏六腑的生机,为救命争取时间,为疗伤增添辅助。 尚医局中的医官分为三等,其中医术最好的被称为御医。 此时,几名跪在一旁,束手无措。但就在他们看到云卿的刹那,眼里的希望之光瞬间被点燃。 “贵君大人失血过多,怕是只有您和昭元帝君殿下才能……” 云卿扯下手中的锦缎,尚未愈合的伤口汩汩流着鲜血,御医们为他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伤口,拿过早准备好的血盅,很快便接满了一盅。 由于纪嬗的伤口离心脉很近,又伤得很深,御医在止血的过程中并不顺利,云卿在接了三盅血后已然脸色苍白,额头冒虚汗。 就在他准备接第四盅时,血盅被一双手夺去:“大人,这样您会没命的,昭元帝君应该很快便到了,您先歇歇吧!” 云卿道:“单大人,云澜着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小叔,还是我来吧。” “可是……”青屿拿着血盅的手在犹豫中颤抖着。 “别可是了,难道你想看着小叔死吗?”云卿从青屿手中拿回血盅。 待到第五盅接满之后,纪嬗伤口渗血终于被止住了。 御医向青屿传达了这个喜讯,而云卿在听到纪嬗平安无事后长吁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直直地倒了下去。 醒时,云卿发觉自己在昭元帝姬府中,自昏迷后,他便起了高热,整整三日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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