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小叔怎么样了?”云卿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支撑着榻沿,起身问道。 “性命已无大碍,只是伤到了心脉,怕是会落下病根。”云澜忙坐到榻上,让云卿背靠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 “倒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一个人躲在慕容府不让母亲知道。”云澜责备道,“若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母亲怎么活,让我怎么活……” 云卿心知此事已无法隐瞒,想必该交代的云柔都已经交代了:“我只是不想让母亲担心,她身体本来就不好。” 云卿靠在云澜心口,听见了他鼻息间轻微的叹息声,俄顷后缓缓开口道:“云澜,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穿过了一片白雾,来到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很黑很黑,周围全是魑魅魍魉。”云卿死若游丝地讲道,“他们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喝下那白发老太给的汤,然后走过了一座桥,有些下了桥去了新的地方,而有些却被打下了桥。轮到我的时候,那白发老太没有给我汤,她说我不该来此,推了我一掌,后来我就醒过来了。” 云澜听着,默默不语。 云卿接着道:“你说这老太是不是孟婆,这桥是不是奈何桥,桥下的水是不是叫血河池呢?” 云澜心口一疼,他似是意识到了这次若不是云卿命大,恐怕他们早已阴阳两隔了:“都怪我,若是我可以,那你便不用失如此多的血了。” 云澜想起昨日慕容璟策马来昭元帝姬的场景。 “兰陵郡主,何事?” “不要去宫里,不论谁来请都不要。” 云卿抬手抹去云澜脸上的泪痕:“是我交代的,为了你,为了纪氏满门,你不能去。” 云卿在昭元帝姬府待了近半月。 这半个月来,经历了生死危机,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不愿再像只缩头乌龟那般逃避,自欺欺人,他想直面一些事情,就算是南墙,他也要撞一撞才死心。 一日夜里,云卿披着宽大狐裘,抱着暖炉,坐在廊下沉思着。 这帝姬府的雪景真美,云澜善园艺,纪府的后花园也是这般,一年四季,不同的花轮番盛放,从未有过凋敝和苍凉,说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体质阴寒,又正值隆冬时节,云澜担心他着了风寒,忙催着他进屋。 可他说屋里太闷,透透气,云澜只得坐在廊下陪着他。 “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坐下来聊过天了。”云卿轻声道。 云澜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缓缓握上云卿的手,低声唤道:“公子……” 这一唤,将他的思绪唤到了四年前,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角滚落了一滴清泪。 “公子有心事了……” 他们都不再是当初那个好恶随心的自己了。 “苏砚……” 云卿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那年,纪婠路过姑苏城外,从一片荒地中捡到一个男婴,含烟将这男婴抱来时,已是皮包骨头,奄奄一息。 云卿比那男婴大了一岁多,两人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十年时间匆匆而逝,男婴成了男孩,却一直没有名字。 一日,云卿一时兴起,对着那男孩说道:“既然母亲从姑苏城外捡了你,那你就姓苏好了,至于这个名嘛,”云卿环顾四周,一方砚台落入眼帘,“就取单名一个‘砚’字。” “苏砚?”男孩低语道。 “对,就叫苏砚,以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了。” 那时,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成为“真”兄弟。 握着他的手,云卿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我好不容易想通一件事,可是我又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子喜欢兰陵郡主?”多年的默契,云卿的每一寸纠结,他都看在眼里。 云卿垂眸点点头。 “所以公子有顾虑?”苏砚问道。 “她正打算与薛灵沢和离……” “那公子在顾虑什么?” “我有点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我……”云卿吞吐道,“我担心……她看不上我。” “她?”苏砚有些诧异。 这慕容璟一肚子花花肠子,声名狼藉,除了皇族后裔的身份,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他家公子? “我最擅长的对弈,还有写字作画,与她比都差了些火候。”云卿幽幽道,“至于其他的,更别提了。” 苏砚想起多年前云卿与他谈论慕容璟的对弈本事。 “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公子,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有好几次都能赢下她,可是你放水了。况且就算是输,每次也不过只输她半子。”苏砚道,“你既想赢她,又不想赢她。” “因为你知道她的胜负欲很强,所以总是迁就她,但时间久了,你又怕她觉得你一无是处。后来你发觉她精通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多,而其中有不少便是你的短处,比如武功,所以一步步陷入自我怀疑。” 雪落无声,廊下寂静异常,唯余少年低声的劝慰:“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真的喜欢你,那她喜欢的必定是你这个人,不是容貌美丑,不是才艺深浅,也不是武功优劣,甚至无关性别,因为她喜欢的只是你。” 云卿似乎明白了,却又没完全明白。 过了片刻后,苏砚又道:“简单来说,若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那对方的缺点也能变成优点,就像你从小体质特殊无法习武,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会觉得你无力自保,不中用。可对于喜欢你的而言,这样的你,反而可以激起她的保护欲,她可能就是享受这种保护你的感觉,而你也只需享受被对方保护的感觉就可以了。” 风,吹落了雪花,吹散了芬芳,吹起了阵阵过往。 云澜想起当年,每次出门,他不喜欢护卫跟着,都是他在保护他。 可今时不同往日,一夕之间身份变。 他再不是他身后那个执剑而立的少年,可在他心里,他始终是他的公子,那个不论世事如何变化,他都愿意舍命相护的人。
第34章 江山变(上) 畅月中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凌烟阁内的烟火气却并未因冬日的萧条而减了半分。 “半个月前才被行刺,这会儿竟然还敢只身出门,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大还是傻。”慕容璟身披白色狐裘,左手中指上戴枚玉扳指,富贵有余而华丽不足,与平常的装扮迥异。 “日后往后在下出门,郡主保护我可好?”云卿开门见山道。 慕容璟抿了口茶,玩味地看着他:“乐渊大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是之前还让本主别来找你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因为……” 因为云澜的支持,因为慕容琛的怂恿,还是因为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许都有吧。 “因为郡主武艺高强,身份尊贵,只有和郡主待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在下天生体质特殊,无法习武,也没能力自保,所以格外惜命罢了。”云卿落笔,一个“璟”字跃然纸上。 慕容璟拿过纸,端详了一番,默默折起,塞进了袖口内。 “大人不是说有高人传授剑法……” 云卿敛眸:“没有内力,所学仅仅是应付小偷强盗罢了……” 云卿说得不假,到目前为止他能学会的无非就是拿稳剑,使几招最基础的招式。 无论是何种武功,想要学好,必定离不开内力。没有内力,剑法招式学得再精,也只能用于观赏而无攻击力。 “基础的招式学完你就可以休息了?”朝露无奈道。 “这几招就够自保了?”云卿问。 “这些最基础的招式,对付大街上那些强盗小偷绰绰有余。”朝露直截了当道,“若是碰上会武功的人,就不行了。” “那你再教我几招厉害的呗。”云卿道。 “厉害的招式都需要内力来驾驭剑气,你没有内力,自然是不行的。”朝露道。 云卿蔫蔫道:“那就是说我遇上专业的刺客,仍旧无力自保。” “明日开始,你每日拿着它练上半小时。”朝露掏出一把短剑,“短剑适合偷袭,你用习惯了之后,若是真的遇上危险,也方便逃脱。” “人家真要杀我,肯定一刀就解决我了,还能留给我机会偷袭?”云卿嘀咕道。 “至少能多一线生的希望,有何不好?” 朝露向来不爱解释,却神机妙算,事事周全。 也正有了这份周全,才会在临行前留下那把剑,使得云卿在凌烟阁免于一死。 慕容璟苦笑道:“如此看,大人这是打算将本主当护卫了?也不是不可以,但本主可不能白白给你当护卫,得有交换条件。” “你想要什么?佣金还是别的?”云卿思索了一番,又说道,“不过你什么都不缺,我怕是给不了你想要的,再说,我还欠你一样礼物。” 慕容璟坐定,饮了口茶后温声道:“这次,我要大人一个承诺。” “承诺什么?”云卿试探性问道。 她嘴角微抿,透露出些许的狡黠来,“若是日后我会让你做一件事情,你可不能拒绝。” “好。”云卿答应得爽快,但话说出口了他又立即后悔了,“但是,我要补充一点,不能伤害无辜,也不能违背道德。” 慕容璟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放心,我绝不会提出违背天理的要求,但你也要发誓,绝不能反悔。” 云卿举起手放在耳边:“我纪云卿今日在此对天发誓,答应慕容璟做一件不伤害无辜,不违背道德的事情,若违此誓,天打雷劈,粉身……” 慕容璟温热的手附在了他的唇上:“这多没意思啊,听闻这凌烟阁最近流行一种命签,很灵验。” 一筒签子摆到了云卿面前,慕容璟眼神示意:“看看乐渊大人手气如何?” 云卿隔着帕子取了一根签子,目光停留在木签的最下方,双眼一弯道:“甚好。” 慕容璟坐在他对面,定睛一看,有些局促道:“你要不重新抽吧。” 云卿笑了笑:“郡主真是说笑了,这抽出来的命签,哪有反悔的道理?就这个了。” 说罢,他伸手对天发誓道:“我纪云卿在此发誓,日后答应慕容璟做一件不伤害无辜,不违背道德的事情,若违此誓,愿承担这命签所赋予的后果,绝无怨言。” 屋外,飞鸟掠过长空,带走了少年的誓言。 百年之后,九重天外的析木神尊忆起人间的时光,总是不经意地想到那青衣少年。 哪怕他早已不是纪府的大公子,她也不再是大周的兰陵郡主,可想到那一瞬间以及后来的点点滴滴,心底仿佛有一把裹了糖的匕首,轻轻地搅动着。 一种带着甜蜜的疼痛,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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