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高氏无嫡系后辈在朝中任职,更扯不上的什么官场斗争,一众人实在无法理解高千尘放着好好的封爵机会不要,竟然求这么一块形同花架子的免死金牌。 “高公子,你可想好了。” “臣想好了。” “本官会将高公子的心愿禀报陛下。”女官道,“陛下还让本官给高公子带句话,两年前陛下的承诺还算数,若是高公子愿意,可随时去紫宸殿找陛下兑现诺言。” 千尘神色无波,坚定道:“臣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那日已对天立誓,神明在上,不可违背。” 女官凝视了千尘片晌,轻叹了口气出了高府。 “姑奶奶,你可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慕容琛道。 “我要母亲活过来……”千悦坐在后院的池边,泪水打湿了衣袖。 慕容琛撅噘嘴,知道他不论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的,人与人的悲喜总是不能相通,若此刻死的是慕容淑,他只怕会比千悦哭得更惨。 千悦磕磕绊绊问道:“慕容琛,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造了很大的孽,所以被老天爷惩罚了……” 慕容琛本想用帕子给他擦眼泪,可见她眼睛肿着,担心帕子上的刺绣刮疼她,于是只能轻轻伸手抹掉,然后再用帕子擦干净手:“你可别瞎想……” “可是,为什么……”千悦抽泣道,“我母亲父亲姐姐都死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即使已是季夏,可随着天色渐暗,空气中的暖意也渐渐散去尽散。 晚风轻拂在一直不动的人身上,寒意自内而外萦绕着周身。 慕容琛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千悦裹上,他无法阻止她哭,也无法阻止她伤心,但至少可以阻止她感染风寒。
第55章 真相隐(上) 高渐漓的灵柩整整停放了三日。 生前任兵部尚书、骠骑左将军,死后追封太师。 前来吊唁的人繁多,即使有族中长老操持,管家和下人打点,千尘还是忙碌异常。 下葬的前一天,府中的宾客渐少,只剩下几个高渐漓生前最要好的人。 纪婠靠在萧洛肩头,泪流不止,纳兰清河呆呆地望着灵柩,双眼无光,长孙意坐在一旁,边哭边咒骂那些卑鄙的回鹘人…… 云卿帮着千尘忙前忙后三日,发现千尘眼角带红却始终没有哭过。 也许对于千尘而言,真正的悲伤莫过于无声的沉默。 千悦可以不顾众人放声大哭,可他不行,自从十八年前,长姐没了后,他便是家中长子,他有他需要承担的责任。 日薄虞渊,随着最后一缕霞光湮灭于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 高府除了点着烛火的灵堂,一切归于沉寂。 千尘和云卿提着灯进了高渐漓的房间,找到了悬挂在塌边的一柄宝剑。 这把剑是高渐漓在景阳教习武时掌门所赠,她除了出征时会存放在府中,其余时间从不离身。这把剑陪着她闯江湖,考功名,上朝堂,一晃就是三十年。 她年轻时容貌极美,却不爱打扮。后来做了官,也极少穿锦衣华服,通常就是干净利落一身白,再配上一根木簪,与慕容淑的花枝招展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永昭帝曾在宫宴上调侃过:“高爱卿此生穿过最华丽的衣服,怕就是官服了吧。” 空旷的墙壁上悬着一幅画像和一把剑,那幅画像是她出征前不久,四十六岁生辰那日一位洋人画师所作,笔触细腻,栩栩如生。 画上的人为官二十余载,勤勤恳恳,鞠躬尽瘁,尽管容貌已经不再年轻,眉眼中甚至带着点常年案牍劳形的疲惫,可细腻的笔触下,仍能窥见其昔年的风采。 真正美人就算迟暮了,也仍是美人。 云卿将灯递到千尘身旁,千尘借着微弱的光擦拭着那把剑,从剑刃到剑柄,再从剑柄到剑鞘。 他还记得那日,高渐漓误食断肠草后,曾以为自己活不了,特地吩咐了千尘在自己死后不要任何金银珠宝随葬,只要这柄剑常伴左右。 千尘擦拭完那柄剑后呆呆地坐在原地,微弱的光映照着他墨色的眼眸,眼里噙着的泪水越蓄越多,最终漫出了眼眶,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 云卿伸手将他的头按到自己的颈窝处:“你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旁人。” 子时三刻,纪婠一行人在长孙钰和昔垚的好说歹说下终于答应去别院歇息,灵堂里除了下人,只剩下了他们四个还有千悦和慕容琛了。 门口的侍从来报:“公子,有人来吊唁。” 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来吊唁? 待看到来人时,千尘目光淡淡,云卿瞳孔微怔,昔垚有些局促,长孙钰面无表情,千悦略带不解。 只有慕容琛像往常那样迎了上去:“二姐,你终于来了,你都消失了大半个月了。” 慕容璟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她是何表情,原本清朗的嗓音带着喑哑:“本主请了法师为太师大人超度,还请除高公子外的人回避。” “我可从没听说过做法事需要旁人回避的。”云卿道。 面纱后的眼锋迅速扫向他,慕容璟开口道:“这是太上皇的命令,二姑爷是想抗旨吗?” 也许是因为那声“二姑爷”,抑或她语气中的泠泠寒意,云卿只觉得仿佛有人拿着把尖锥,在他的胸口狠狠地扎下了几个血窟窿,不禁心头一沉,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二姐,这么凶干什么。”慕容琛一手拉着千悦一手推着云卿往后院去,“这做法事就是不停念经,没什么好看的。” 灵堂里只剩下慕容璟,千尘以及两个身披乌纱法师模样的人。 “他们应该不是法师吧。”千尘猜测道。 身披乌纱的两个人脱下帽子,露出真容。 千尘的眼眸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惊异,他只觉得眼前两人万般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一般。 “胃宿、昴宿见过高公子。”两人对着千尘躬身道。 “你母亲是被人设计的。”慕容璟肯定道。 千尘微微一愣,一时难以置信。 慕容璟继续道:“那剑是特制的,能想到以蜡丸□□,定是蓄谋已久。况且此次交战,大周显然胜利在望。你母亲向来聪明谨慎,亦能预测天象,怎会贸然行事,奔赴前线,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当时神志并不清晰。” “你的意思是?” “营中有回鹘内奸,给你母亲下了致幻的迷药。” 千尘的身子仿佛失去支撑般瘫倒在灵前。 晚风吹动,吹起面纱的一角,隐约能看见慕容璟那苍白无血色的唇,唇瓣一张一合,声音缓缓传来:“阿尘,我需要验尸。” 昭宁三年,开年不利。 大周朝虽打了胜仗,却连失两名武将,骠骑左将军,骠骑右将军之位空缺,兵部尚书之位空缺。 一日,昭宁帝让群臣举荐的人选,众人一致推选曾师从青龙教,力大无穷,擅长耍大锤的辅国大将军杨忠义接任骠骑右大将军一职,左将军人选再议。 但对于兵部尚书的人选,昭宁帝与群臣商议了大半日,提名了不少人,总觉得都差了点火候,难以胜任。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昭元开口道:“皇姐,臣妹倒是有一人选,工部左侍郎慕容珺。” 群臣哑然,左顾右盼,这位长帝姬向来沉默不语,凡事也没个主见。今日竟然主动提意见了,而且还是事关国本的大事。 “皇妹有何提议?” “陛下政务繁忙,怕是忘了金陵郡主曾师从太师大人,本想进入兵部任职,可那时阴差阳错被目光派去了工部,臣妹曾与其探讨过兵法,虽无法保证其十成十学到太师大人的本事,但七八分还是有的。” 别说七八分,哪怕是能学到高渐漓五分的本事,担任兵部尚书都绰绰有余了。 昭宁帝静静地观察着群臣的反应,见无人出来反对,便直接下旨:“即日起晋慕容珺为兵部尚书,其工部左侍郎职位由原右侍郎百里珣接任,右侍郎人选再议。” 百里珣遇上此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面上的笑意难藏:“臣叩谢陛下隆恩。” 慕容珺则神色无波,缓缓下跪叩首道:“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昭宁三年的皋月。 继薛氏和高氏相继收到噩耗之后,纪氏的危机也悄然而至。 纪氏无武将,前朝也就云柔一人当值,自不可能是战场牺牲,殉职的噩耗。 却牵动着不止一人的性命。 一封关于真假双生子的匿名信件被送到大理寺卿司徒衍手中。 次日朝会,群臣惊愕。 司徒衍将信件内容一一呈上,如何偷梁换柱,如何蒙混过关,信上写得有模有样。 昭元在看到这封信后,当场晕了过去。 谏官再一次撬动自己的伶牙俐齿,以夏如茵为首,对昭宁帝施压:“陛下,这纪氏可谓是胆大包天,竟然让一个下人冒充二公子,嫁入皇室,企图混淆皇室血脉。” 大周虽注重选贤举能,做官不看出身。 可在挑选宗室配偶上向来注重血统,皇帝及皇储的正室必须在上古七大世家的嫡系血脉,其余帝姬亲王的正室也必须是名门望族的嫡系血脉。 云澜真实身份的暴露对纪氏而言是欺君的大罪。 昭宁帝在看了司徒衍呈上来的证据后,脸色仍是淡淡,可眸中却明显有着寒意。 “此事与朝政无关,孤会禀报母皇,私下处理。” 长乐宫。 昭元以帕拭泪道:“怎么可能呢,云澜没有理由这么做呀。” “好了,昭元,你是大周的长帝姬,位同副帝,怎么遇上这点事情就哭哭啼啼的。”永昭帝道。 永昭帝这两个女儿皆是其正室清河崔氏的后代。 长女昭宁的性格和长相像永昭帝,喜怒不形于色,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仁慈宽厚,在重要事上则绝不手软。 而次女昭元的性格和长相则像崔氏,如同一尊行走的大佛,时时刻刻都想普度众生,善良得没有原则。 崔氏当年为永昭帝试药,中毒早逝,使得永昭帝对这个与崔氏样貌性格都很相似的二女儿格外怜爱些。 可怜爱归怜爱,永昭帝心知以昭元的性格难以成为昭宁帝的左膀右臂,因此只能更加严厉地要求昭宁。 “母皇,若此事是真的,您不会杀了云澜吧?”昭元抽泣着。 “混淆皇室血脉本就罪不容诛,看在你的分上孤可以饶他不死,但贬谪流放是免不了的。”永昭帝淡淡道。 昭元哭道:“母皇,若是真的那云澜也不是有意的。当年,云澜进宫本就是来选官的,根本没想到母皇会赐婚啊……说混淆皇室血脉,这罪名也太重了吧。” 永昭帝道:“昭元,此事若不严惩,那日后必有心怀不轨之人,有样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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