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商人便有些讪讪,其中一个为了挽回些许颜面,便仍嘴硬道:“那谁知道你这么个东西能不能卖得出去?你看这都多久了,也没见几个人买……” 更有甚者插嘴道:“这偶人怎么就一拨机关便一直动?我看大夏从未有过此物,北狄更是不可能。你这偶人,莫不是邪术吧?” 那展示者气得结舌:“你……你这不懂行的!都说了这是西洋货,你倒好,反倒打一靶诬陷于我,什么邪术!没见识的东西!你不买,自然有的是识货的人愿意买。” 待到这出插曲结束,宋吟秋方对沈知弈低声道:“这小人挺有趣,没想到大人更有趣。” 她本意不过是看看有无漏网之鱼,却没想到还能看这样一出闹剧。 谁知沈知弈闻言竟道:“殿下若是喜欢,何不就此买下?” 宋吟秋摇了摇头,道:“玩具终究是玩具,就算真传到内陆,也不过溢价而已。更何况方才那人不是说了吗,这虽不一定是邪术,但一旦断了商路,流言便会四起。若真是涨到天价,能买的人少,对市场的影响力减弱不说,更少不了匠人争相模仿学习,这样一来,便更掀不起风浪了。” 沈知弈听她一席话,若有所思,低声道:“殿下所言甚是,属下受教。” 宋吟秋瞥他一眼,她虽不说,却是已有些受不了沈知弈的过于恭顺。经过多天的相处,她逐渐认识到沈知弈本性,善良而忠诚,并不似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需要对他们假意逢迎。 如有可能,她更希望能与沈知弈处成似唐明书一般的挚友。 可她隐约又感到沈知弈与唐明书是不同的。唐明书有家族庇佑,不谙世事,活得没心没肺,与她相交不过是缺个混日子的玩伴。 可沈知弈是为什么选择她? 仅仅因为生辰宴上的惊鸿一瞥么? 还是在醉花楼事件后,数次互相包庇的心照不宣? 她能感受到沈知弈对她情感的异样,可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她与唐明书相交,却仍需忧心对方的背叛。可沈知弈不会,尽管二人相交时日甚短,双方身上都有数不清的秘密未曾开诚布公,这份牵绊来历不明,但她相信沈知弈永远的忠诚。 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所以她不需要那份恭顺。 这只会让他泯然于众人,不过是徒添同质化。 可沈知弈却似乎宁愿保持那份有距离感的上下属关系。 也由他去吧,宋吟秋想,她的前半生本就有太多不受控的事,局中人不过逆来顺受,多这一件倒也罢。 但沈知弈话锋一转,仍固执道:“但殿下若是喜欢,我替殿下买下就是了。” 他补充道:“殿下近些日子忙于公务,今日至此,只当是顺道散心也好。” 宋吟秋闻言恍然,仿佛数月之前的灯会历历在目。 本不过是偶尔放肆一次,街头狭路相逢,他也曾借口买下好些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 宋吟秋回过神,一笑,道:“多谢,不过何必花这冤枉钱呢?务农司的银钱本就不多,每日却支出甚巨,全是靠我们的私库来填这笔账,能省些便省些吧。” 沈知弈还欲说些什么,但宋吟秋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闹市之中,她不欲多言,垂眸思考片刻却低声道:“只是他口中的‘西洋’,倒是没听过,是地名么?” 沈知弈表示亦不知,不过听那人描述,多半便是了。 想必荞麦等这一系列物什,都是从这个所谓“西洋”的地方传过来的。 宋吟秋难有决断,正踌躇时,却听得隔壁一阵骚动。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真有一位富商,愿意高价买下好几百个这样的跳舞偶人,正与铺子中间的展示人商议。 展示人没想到有这样大的单子,当下欣喜,却也有些为难,说是要去跟老板商量。不一会儿他等来了老板,而老板又扯出了存货不足的理由,要去穹庐后边儿跟供货的大老板说道说道,撇下众人,匆匆往穹庐后边儿走去了。 宋吟秋见势头不对,忙拉着沈知弈悄无声息退出了人群。 她第一次做这种跟踪他人的事,还有些不大熟练。好在沈知弈似乎颇有心得,据他言是习得了斥候常用的法子,帮衬着宋吟秋。 草原上能掩蔽的地方少,二人一路躲藏,却难免漏出马脚。好在老板心里得意,走得急,没注意身后有人跟着,不一会儿便是到了大型穹庐旁的又一座简易毡帐。 宋吟秋二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她扯住毡帐外帘的一角,将她自己连带着沈知弈都埋进雪白的幕布里。 远远看去,老板停在毡帐外,隔着门帘说了一声北狄话,宋吟秋听出那是称呼成年男性的敬语,类似于汉话的“公子”。 少顷,毡帐里传出一句男声,宋吟秋只听得个囫囵。话虽简短,她看向沈知弈,观他神色凝重,便知他也并没听懂。二人只疑心这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 宋吟秋疑惑地抬眼,只见门帘撩起,从毡帐里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来。 阳光微晃,她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当她定下心神,终于拨开乌云见月明之时,却差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呼。 ——那人卷发艳红,肤色惨白如雪,一双蓝色的眼珠倒映着碧蓝的云间。 他不是汉人,也不是北狄人。 他不是目前大夏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民族。
第27章 同车 二人交谈时用的是北狄话,宋吟秋并沈知弈二人都仅能听得少数几个意义不明的字。宋吟秋叹口气,想到此番也不算是全无收获,便趁着二人交谈带着沈知弈先行离开了。 二人一路在草丛中穿行,再次回到穹庐里。木桌上的偶人还在麻木地重复那一支舞曲,但宋吟秋此刻却无心观赏,看它笨拙的舞姿,只添烦闷。 沈知弈发现了她的低落,低声询问道:“殿下可是不适?” 宋吟秋勉强凑出一个微笑,安抚道:“无妨。” 沈知弈便有定论:“许是此处人多嘈杂,难免心中不畅。不如我们就此回府?” 宋吟秋揉着眉心想了想,觉得今天的事确是办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打道回府,便颔首道好。 沈知弈于是一路护着她从人群中穿行,从穹庐的另一面出去了。 店里的伙计见他们出来,忙招呼着去牵他们的马车来,此地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吟秋搀着沈知弈的手上了车,却见沈知弈迟迟没有动静。她维持着双脚仍踏在车门外脚蹬上的姿势,垂眸看见皮靴上的污泥和断掉的草叶。 “真是说不过去,”她在窗边撑着头道,“第一次穿你如此贵重的鞋就弄脏了……诶你干什么?” 沈知弈却已经蹲身,一只手隔着靴子按住了她的脚,另一只手拿了干帕子擦拭起来。 宋吟秋身子一僵,却又担心踢到他,不敢乱动,只口上道:“你不必做这些……” 沈知弈没回答,擦完一只鞋换另一只。宋吟秋抬头望天,放弃抵抗任他摆弄。 “好了好了。”两只鞋都擦干净,宋吟秋赶忙收回脚,不再给沈知弈可乘之机。 她踌躇道:“虽本不必由你来做这些……但仍是多谢你了。” 她本欲关上车门,却在门缝彻底合上的那一瞬间回心转意,复探出头,犹豫了片刻才道:“不如你也坐上来?” 未等沈知弈拒绝,她便补充道:“依我看,逛了这么久,你定也累了。回程路远,不如就此雇个车夫,你上车与我同坐,也好省些心力。” 沈知弈欲言又止,宋吟秋却已抓住了他的衣袖,道:“上来吧。” 沈知弈仰头看她,触及她清澈带着恳求神色的目光,却兀地低下头。推脱不过,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 回程路上,兴许是因为与车夫仅有一块木板之隔,担心隔墙有耳,二人公务方面的交谈少了许多,更多的对话是打发时间的轻松闲谈。 宋吟秋盯着一缕发丝上缠绕的彩色珠串出神。她余光感受到沈知弈似乎很是紧张,呼吸有些急促。与王公贵胄同车难免不适应,她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心中想着务农司的下一步执行计划和互市改革等方面如何推进。 “我想,互市的事情,我们目前没有足够有说服力的筹码,暂且不急;是时候把北疆境内集市的改善也提上日程,”宋吟秋沉思半晌,撑着下巴道,“互市的市场虽人数不如境内的集市多,但明显更为井然有序,这样下来贸易活动进行的效率也高上不少。” “反观境内的集市,本就人多不方便管理,各类商品还混杂在一起,叫卖声一混乱,难免嘈杂难耐。更何况有些商贩来得晚,将摊子摆在角落里,哪怕货物的品质上佳,也很难吸引到顾客来。” 沈知弈坐在她对面,垂眸道:“殿下考虑得周全。只是有些商贩本就一次卖多种货品的,这类人该如何处理?” 宋吟秋便拿了纸笔,一边说着一边记道:“将现有的集市重新整治,做个简单的各类商品的统计,划分出应有的区域;至于你方才说的这种情况,便建议他们最好是分出帮忙做活的人,将商品类别区分开,实在抽不出人手的话,单独设立一个混合区也是可行的。” “还有便是这摊位的问题……按人流量的多少程度定价显然不合理,只会造成‘贫的更贫,富的更富’的状况,”宋吟秋顿了顿笔,又道,“不如便将每个铺子的区域划定好后,逐一编号,收取同样租金,让商贩们抽签决定位置,可好?” 沈知弈赞叹道:“殿下想的法子周全。” 宋吟秋又改了几处细节上的规定,方才摇头笑道:“我不过偷师学艺,见了互市的集市便依葫芦画瓢罢了,算不上什么。” 她将纸铺在桌子的一旁晾干,道:“我拟了个大概方案,剩下的就交给专司集市的衙门去完善了。” “你看看如何?”她将纸翻了个方向,推到桌对面。 沈知弈小心翼翼地拿起来,见上边竟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也难为宋吟秋在马车的颠簸中还能写出这样秀丽的字。 唯一不妥的是,这也太不像是男子会写出的字了。 沈知弈不动声色地道:“甚为完备。殿下公务繁忙,此事就由属下代劳吧。” 宋吟秋的确忙得晕头转向,她想到沈知弈本也负责各地良田考察,近些日子四处奔劳,顺便将草拟好的文书送去相关衙门也还算方便,便一口应下。 “待到这一阵子忙完,”宋吟秋叹了口气,承诺道,“我做主让你休一段时间的假好吧。” 她已经摸清了沈知弈的习性,说完这句又抢在他回绝前岔开了话题:“对了,最近我甚少去军营那边,目前状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话题转换得太快,沈知弈明显感受到宋吟秋的用意,无奈道, “前线长期无大型战事,只偶尔在边境线上挑衅,我方倒也没有伤亡。只有一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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