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信中提及惶恐,这便让他才浮上唇角的笑意一下子便消了大半,心头不是滋味。 踌躇再三,他将手边折子暂推一旁,取了纸笔来,才要下笔,便想到冷长清曾对她说过,小双那个东西识字不多,写的字似狗扒一般,三五年也没个长劲。 笔峰抬起又落下,最终执笔之手从右换到左,极其缓慢又做作的假冒小双之名给秦葶写回信。 “秦葶,见字如面。” “吾亦平安抵达蜀州,一切安好,蜀地湿热,不比京城。吾无一日不记挂于你,临盆在即,念你平安,万事小心,切莫动气,劳心费神。若有难事,遣人去冷府知语即可。” “吾甚想你,小双。” 寥寥数语何呈奕废了十几页纸张,最终挑出一张还算满意的,既不显得浮夸,语气又要尽量像小双,字还得丑到极致,相信可以瞒过秦葶。 从纸到名,无一处不是假的,但“吾甚想你”却是他本心。 京城离蜀地遥远,收到一封回信几乎要等上半个月,秦葶第一封信发写出去,不过隔了七八日的工夫便收到了回信。 速度之快让秦葶咂舌。 收到回信将其打开,只打眼一瞧便让秦葶皱了眉。 信上的字丑的离谱,别说是字,就似鬼画符。 小双字写的是难看了些,但也不至于此,再瞧信中语调,总觉着哪里奇怪。 这根本不像出自小双之手。 将信纸反复看了个透,秦葶叫来刘婶,“刘婶,这信是从蜀州寄来的?” 刘婶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是啊,就是从蜀州寄来的。” 刘婶为人踏实,她自是信得过的,且她与小双通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有人从中做手脚,既听她这般说,也便没深究下去。 可这信也太诡异了些,怎么瞧都不像是小双写的。 为解疑惑,秦葶又提起笔来再写了一封。 “小双,收到你的信吾心甚慰,得知你平安心下欢喜,前日收整衣物,惊觉你挚爱妃色珠花落于我家,我已将其收好,待你回京物归原主。” “秦葶。” 落款装封,再次以白蜡封好信口,交与刘婶让她送出。 这封信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又到了何呈奕的手里。 齐林呈上书信时,何呈奕正在华宵殿的书房中面见大臣。 不同上次,这回何呈奕再拆信时心里便没了那些弯绕,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细细品看上头内容,见信中似一切如常,他心便稍稍放下。 见了她的信,就好像是见了她的人,何呈奕便觉着心尖儿上的花儿都跟着次第开放,兀自坐在金椅上勾唇笑起来。 惹得殿上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何呈奕自顾无人提起笔来忙写回信,仍是用的左手。 这使得众位大人更是迷惑。 “秦葶,痛失妃色珠花使我不得展颜,今得知其在你处,失而复得喜不自胜,你且将其留下,若喜欢可随意佩戴。吾在蜀州一切安好,ᴶˢᴳᴮᴮ只是十分想你......” 不同上次短短一封信写的十分费力,这回何呈奕已经可以驾轻就熟。 旁若无人将信写好,交与齐林封口。 还特意安排,为免秦葶起疑,当七八日后再送出。 果然,就在第八日时,秦葶收到那封来自“蜀州”的回信。 仍是丑的不似人写的字,还有漏洞百出的字句。 什么妃色珠花,小双自小最讨厌的就是妃色,用她的话讲,那颜色瞧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不够鲜亮,更不会用那颜色的珠花。 这不过是她的试探,果真,一句话便知真假,当真是有人从中作梗。 试想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也没几个人能做的出来,除了——何呈奕。 手眼通天,截她一两封信又算得了什么。 此事若放在从前,她定是要生气的,或是还会同他去理论一番,可不知为何,眼下她也说不上是气还是不气,只是越瞧看这上头诡异的字越觉着好笑。 最后越想越觉着离谱,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觉着自己应当是气笑了。 明明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要放自己走,再也不会打扰和强迫,转而间便使出这种手段,还把字写的那么难看。且不说旁的,蜀州来封信,怎么也要半月,这隔了七八日便送来,分明是拿她当了傻子。 何呈奕于政事上心思缜密,秦葶是见识过的,可于旁事上却错漏百出,让她一眼看穿。 若是冒充旁人,许是秦葶也就信了,可小双是她最好的姐妹,说话的语气,她怎会分辨不出。 信也好,墙外的脚印也好,秦葶原本还心存疑虑,这回便通通想明白了。 何呈奕始终是放不下她的,只是如今他换了另外一种法子,而非以往的步步紧逼。 心头滋味复杂,她将信折回封中好生收好。 肚子里的丸子似也有感,在肚皮里转了一圈儿,秦葶摸摸肚皮,小声骂道:“原来你爹也有蠢的时候。” ...... 许是白日多思,到了夜里秦葶便做了一个梦,梦中回到了从前所居的村子里,她同何呈奕行在乡间小路,手拉着手,彼时何呈奕还叫阿剩,笑容干净,满眼都是她。 秦葶于心中想,或她就是那时沉沦在他眼底的,那时她常盼着某日醒来阿剩便变得聪明了,成了一个正常人。 好似老天当真听到了她的祈愿,他的确好了,可阿剩也不见了。 这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她潜存的记忆,因为那些都是她过去的经历,她以为她忘了,不过是在心底重新翻动了一遍而已。 长梦扰人,秦葶睡到半夜便睁了眼。 纱窗外的虫鸣声阵阵,尚未天亮,可她却困意全无。 笨拙的坐起身来,回想方才的那个梦,由它作引,脑海里徐徐显出许多陈年的记忆。 不知怎么回事儿,秦葶突然想起她和小双上山采榆钱而落水的那次,那日现在想起来也是很倒霉的,先是落水,后是和村里的刘二起了争执,又怕又气又委屈,晚上便病了。 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的。 病中她好像糊里糊涂的拉着何呈奕的手说了一堆胡话。 旁的她都记不清了,唯有一句,她说让他别离开她。 彼时的何呈奕,好似还很认真的应了一句。 那时实则她是睁过眼的,那天她分明看到彼时阿剩疯傻的眼中难得露出一抹清明。 后来她醒来,还以为是自己病糊涂了,异想天开。 现在再将旧回忆拾起重新琢磨,许那些都不是她的臆想。 他当真在装疯卖傻的那几年中,以何呈奕的清明应过她什么。 只是当时,自己不知道而已。 穿鞋下地,轻饮了一杯白水,两个人分开的时日不长不短。秦葶以为离了他便再不会想,可更可怕的是,她竟发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开始慢慢回味起何呈奕的好来。 何呈奕杀人如麻,孤傲冷血,下手又稳又狠,无论是谁都不留情面,除了对她...... 每每说要取她性命,却也没当真伤过她,反而一次一次皆是经他手救下自己性命...... 越想越觉着离谱,秦葶忙抬手轻拍了额头,觉着自己是魔障了。 从前日日想的都是脱离何呈奕,怎的终盼到了自己的好日子,反而还要回头瞧看。 当真是没出息极了。 许是难得见何呈奕出这么蠢的招数,许是秦葶寻不到小双,也当真想排解一下自己的心事,她竟鬼使神差的没有拆穿何呈奕的小伎俩,而是仍旧似无事发生一般与他互通书信。 生活无波,皆是生活中的琐事,比如春日里种下的花开了,池塘中的鱼生了仔,字字句句皆是安逸。 由这些信件牵连,何呈奕觉着他的秦葶从来没有远离过他,好似仍在眼前,这些话虽是对小双说的,但他可以全部假装是她在同自己说心事。 日日靠着这些信件过活。 填补了他那一颗空落落的心。 每封信何呈奕都很用心的去回,唯独不变的,便是在每一封后都加一句“甚是想念”。 秦葶知道,这是何呈奕自己想说的。 她将这些写的太过刻意的信件一一收好,全当不知。 外墙下常能发现鞋印,她也都一一记在心里。 何呈奕以为自己掩藏的极好,每日沉寂在冒充小双与秦葶互通信件,乐此不疲。 华宵殿中的薄荷香自香鼎中弥散开来,齐林脚步匆匆,身形打散香雾。 “陛下,陈甲求见。”他道。 陈甲是何呈奕安插在小宅附近的眼线,日夜保护小宅的安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需来相报。 伏案之人抬起脸来,神色凝重,知道陈甲突然前来并非好事。 “让他进来。”何呈奕说道。 陈甲大步入殿,跪拜而见,而后开门见山说道:“陛下,这几日臣在暗中留意,有几人常在小宅外面徘徊,形迹可疑。” “说下去。”手中朱笔暂且搁置,何呈奕挺直身子,神情认真而凝重。 “就臣目前来看,行迹古怪之人共有三人,白日里会在小宅附近逗留不停,夜里也会在宅院外打转,好似在找什么人。” 这让何呈奕的心不由得发紧。 如意坊居住之人大多清贵,这样的门第若说被贼人盯上也并不奇怪。 可他又隐隐觉着不对。 他手段狠辣,树敌颇多,而这个时候会在小宅附近外徘徊的又能是什么好人,是他的仇家也说不定,可一时他又想不出会是谁。 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他的人。 对此他更倾向于前者,那些人兴许只是普通的贼人。 但何呈奕素来谨慎,若不寻个根清底明他不会甘心,索性吩咐下去,“多派两个人在暗处盯梢,别打草惊蛇,看看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什么来头,一网打尽。” 他还不忘叮嘱道:“别扰了她的日子,别让她察觉出来。” 秦葶是受不了他近乎窒息般的守护的。 在她看来那是枷锁。 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动声色护她平安。世间诸多恶意,她一个女人流落在外,被贼人盯上也并不奇怪。 若是秦葶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了闪失,那便是他无能。 待陈甲走后,何呈奕越想此事越发觉着不对。 他几乎一有功夫便会去小宅外,什么都不做,只是靠在墙外,若贼人有心,定然也会发现他的存在,缘何还在附近徘徊? 细算时日,最近秦葶便要临盆,他心里隐隐觉着不安。 临盆之日在即,每到夜里秦葶便会失眠,紧张的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很容易又被频繁的尿意憋醒。 今日又是如此,不过吵醒她的不是尿意,而是外面奇怪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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